那是一阵穿堂风,吹在初夏的早晨里,也吹在每个撞门的人的后颈子上,凉凉的,似一道邪气般。
那道风从众人的身上经过,并不停留,一路到了书房内那个吊在半空的人身上,吹得没了着力点的老人的身躯也随着风微微地晃荡着。
直过了许久,书房里才响起一阵震天响的哭声,从薄薄的屋顶传出,似要将整个天地都震撼般,一声比一声更加惨烈和凄厉。
***
卫老死了。
死在那个初夏的清晨,死在他将一切秘密都付诸纸上之后,也死在司马衷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之后。
收到消息的时候,司马衷已能够下地行走。
身边跟着的是孙窈娘,她挺着已经出了怀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伸手,见他累了便替他将额头上的汗水拭去。
在某一个瞬间,司马衷甚至想过就此过完一生。
曾经在乎他的,和他在乎的,都已经悄然离他远去,他身边有过无数美人环绕,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卫氏侧妃,出身屠户却为他生了大子的谢氏阿玖,容貌平平却有大智慧的南风,还有……
他的心痛了一下。
还有,那个被他一直捧在手心里,却从来不肯正眼看他一眼,从始至终心里眼里都只有另一个人的献容……
心痛不过是一瞬的工夫罢了。
他极快地回过神来,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那些人和事,在经过一场生死大劫之后,竟已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如今伴在他身边的,竟只得一个孙氏窈娘。
这样也好。
孙氏在失踪前并未被废,是以她回宫后仍住在含章宫中,是此地的女主人,使唤起人来,也仍无往日般得心应手,加之宫中众人皆知孙窈娘手段,待她并不敷衍。
宫人们私底下都在传,皇后失了踪,孙氏娘娘又蒙圣宠,腹中还揣着一个孩子,怕不是要顺利上位了。
这些人不知孙窈娘腹中并不是司马氏的骨血,为孙窈娘办起事来,也总是谄媚讨好的多。
司马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并不说破——一场大病,耗费了他许多精力,已叫他脑子不如从前,于许多事情上,他已不想再追究下去。
更何况,他也需要一个孩儿来稳固他又有些飘摇的江山。
赵王已有了敢用剑锋指着他的勇气,上一辈的王叔们也有些蠢蠢欲动的架势,北边胡人和匈奴人近来也颇似有些不安分,若要保大晋周全,他不能就此消沉下去。
休息的够久,他便去了弘训宫。
不是为了怀念已弃他而去的献容。
他在努力地将过去全都抹去——献容曾经居住过的弘训宫,也是他曾经的居所。
自献容入宫后,他便再不回自己的宫里,带着自己的小书房和所有用具一道随她住在了此地,如今回去,不过是将堆积如山的奏折梳理一遍罢了。
他在心中这样告诫着自己。
但当他真正地踏入弘训宫的大门,望见那个小小土坡上的凉亭时,却像是听见了来自内心深处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