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陈良尚未从刚才遍地的鲜血中回过神来,那些肠破肚烂的尸体久久徘徊在脑海中,呕吐之后就是无边的恐惧,如果海盗没有走,自己会不会就是尸体中的一员。
寂静的夜里,依然还能听到三婶的抽泣声,三叔的安慰声,还有巷子里的嚎哭声。
文华锦绣,士子风流,那是秦淮河畔,在澳门这法外之地,却只有你死我活的斗争。看来澳门虽小,却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去他的科举吧,难道去作大明最后一个进士?
陈良心中只剩下解决掉现阶段的主要矛盾:让三叔一家和自己脱离生命危险。
在澳门商分三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自然是广府门下豪商,他们掌握着货源。什么剌唬海盗,一张帖子就让你变成刀下之鬼。第二等的自然是葡萄牙商人,他们掌握着销路,即使强如绪彩老、刘香,面对中日贸易舰队的坚船利炮,都只能敬而远之。第三等就是澳门的信教华人,他们帮助葡萄牙人收购小宗商品,生活物资,他们躲在葡人城里,身边常带着高大黑奴。
而陈家,就是等外等,三叔主要做些走私木材的生意,再加上起早贪黑倒卖些杂货,精明如三叔,除去信教明人的抽水,坊里喇唬的月规,再除去贴补族里的钱,一年都赚不上二十两。混在最底层的这些明人散户,为了生计只能去做这刀头舔血的买卖。
看来在这澳门,想活命,先致富!
不行,要脱贫,先从自家开始,来自发展到顶端的商业社会的陈良绝对相信:“在大明,没人比我更懂商业!什么大明土豪劣绅,白皮黑心资本家,耶稣会神棍,都是渣渣!”怀揣着横扫旧世界一切牛鬼蛇神的美好梦想,陈良终于在身下木床的吱吱呀呀声中睡熟。
第二天,坊里很多家都挂了白番,和尚念着往生经文,修士高声地告别祝福,出殡时亲人的嚎啕交织在一起。由于没有黄粱都的人过世,所以大家的日子很快就恢复正常,明时的人们地域观念极强,往往宗族之外的事情就毫不关心了。
陈良拿着书箱去上学时,三叔已经在外面张罗生意了,走到天井处三婶正在和一群坊里的女人,一边绣香囊,一边串闲话。这时正讲到陈良带众人杀退海盗的事,说的眉飞色舞,仿佛身临其境一样。惹得其他的妇女在陈良经过时投来热辣的目光。
陈良盯着三婶手中的香囊,不禁走上前去:“阿婶,这香囊你每日可做多少,卖的好吗?”
“哎呦,陈家小郎君,你可是看上哪家闺女,要送人家香囊?”三婶尚未答话,便有妇人开始起哄。
“洋节快到了,我打算送几个给洋和尚师傅。”
“这可使不得,这布料都是弗朗机织纺外捡的,我们这手脚粗笨,平日闲时一日做个两三个,都是卖给咱贫苦人家闺女寻个乐呵,有的弗朗机小姐也喜欢,卖点贴补家用而已。你还是再和你阿叔说说。”别看三婶不识字,但华人尊师重道的观念是种在骨子里的。
“捡的?能捡多少”
“就是捡的,弗朗基人不知俭省,大片的好布就随手扔掉,有时绸缎都能见的到,三五日就能捡好些。”
原材料成本没有,制造工艺简单,人力成本三婶,运输成本靠脚,这生意做得。毕竟这香囊可是陈家唯二的自主产品,比起三叔搓的草绳,这附加值空间要大的多。陈良挥别了众人,在一群中年妇女的热烈欢送下,开开心心去推销,不,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