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特谢拉宅邸的灯火渐渐熄灭,澳门这座城市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十七世纪这里还不是什么不夜城,走在路上,甚至能听清楚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只有还在往来的马车里,不断有人谈论着“请君入瓮”这四个字,声音又压得极低,仿佛是怕惹得拿着灯笼巡逻的洪门治安队员上前盘问……
只是在澳门城中央的一处高门大院里,还有几个年轻人不肯安睡,犹自在那谈天说地。
“大哥,你是说好几百的倭寇就那么杀了,陈掌柜那边连人都没死?”这次被黄程留在身边的郑蠎抓着郑一官的双肩,眼睛瞪得有如铜铃,用无法置信的惊讶语气低声问道。
“自然,为兄可是亲眼所见。远处有船上巨炮放大铁球,近了还有轮子炮放小铁珠。就算有几个悍勇之辈跑到面前,又是火铳,又是藤牌长枪的,哪里能伤得了人。”郑一官侧着头向后退去,生怕自己这个天生神力的弟弟用力过猛。
郑蟒哪能放过他,一骨碌爬起来凑到他身边接着问:“这岂不是比俞老帅的兵还厉害,你说要是把这劳什子洪门兵扔到辽东去,能战得过建奴不?”
郑蟒口中的俞老帅自然是俞大猷,用以区别现在担任福建总兵的其子俞咨皋。这位与戚继光并称的老帅,可是土生土长的泉州英雄,理所当然的成了郑家五兄弟的偶像。
“若是在海边,就是建奴也难奈何得了陈掌柜。但是若是到了内陆,建奴俱是骑兵,恐怕也是占不得便宜,况且陈掌柜的兵太少了啊!”郑一官叹了口气,当初他得知陈良的救兵不满两百的时候,都差点想着偷偷逃出生天,结果硬是被身边洪门对正裹挟着冲到岸边,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彻底夺走了他的魂魄。
“这陈掌柜现在有钱有粮,何愁兵少,光是泉州府里赶海的汉子就不下万余,这当兵吃饷不用死的买卖,谁家不爱做……”
听着自己弟弟的嘟囔,郑一官发现自己的弟弟并不像看起来那般鲁莽。翻过身来,想起刚才和舅舅的对话,郑一官心中却是翻腾不已。自己并没有将加入洪门的事告诉黄程,只是将在会安的见闻说了一些,就把这个老海商惊得不断倒吸冷气。不过舅舅盘问过后,却告知他常居日本的李大掌柜即将南下澎湖,询问自己是否要去他手下做事。
这李大掌柜也是泉州人士,相传是一路从马尼拉杀到了日本,侨居九州,颇受倭人尊崇。其掌船数千,拥众过万,可是整个闽浙洋面最大的海主,如果能跟上他,那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郑一官心中难以取舍,辗转难眠。
第二日的南湾却是热闹异常,东南面的农贸市场里卖粮的铺子前,排起了蛇形长队。澳门土地贫瘠,地域狭小,除了妈阁村和望厦村所产粮食以外,平日里全部依靠从大陆走私。可由于澳门贸易季的空前繁荣和广东战船大多被调往澎湖助战的影响,不断有被丰厚工钱吸引来的百姓偷渡到此,如今洪门统计下的南湾市民已经快突破了八千。
他们的到来,极大的加重了澳门的粮食供应压力,澳门米价甚至炒到过一两三分每担的高价,惹得南湾原住民一片怨声载道。待到昨日安南大米到后,陈良就直接调集了数船白米运入洪门专营的粮铺,今早木牌上的米家竟然写着六分银子一担。听到消息,南湾的大姑娘小媳妇早早便跑去排队,生怕抢不到这便宜大米。男人们呢?男人们自然不是在湾仔做工,就是在港口帮忙转运香料赚银子。
贸易不但是澳门的生命线,更是这里百姓的身上衣,口中食,这次的远航也真真正正让他们感受到了船队带来的红利。
在他们不远处,陈良也正和一个华服老者并肩而立,一同欣赏面前这群喜气洋洋的莺莺燕燕。
“陈东主行这陶朱之道,竟能惠及一方百姓,真可谓是义商啊!”面前满是称赞之意的正是香山县衙成功连任的常师爷,或许是有求于人,或许是知陈韶音在侧,或许是看到陈良今非昔比,常先生的口气再不复往日嚣张。
“常先生谬赞,县尊教化之下,香山百姓安居乐业,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为乡梓碗中多添几粒白米而已。”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陈良,自然不敢接下这种称赞。沈万三怎么死掉的,邀买人心,可是明明白白写在罪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