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都沙堤之上,小半个黄梁都的乡民都聚集而来,他们或拿着锄头,或拿着耙子,将一条窄窄沙堤站得满满登登。那一只只肥嘟嘟的鸭子,在他们眼中却宛若蝗虫,正将他们在冬日仅有的希望一口口吞噬。但是令陈良惊讶的是,虽然乡民们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却都只是站在岸上放声咒骂。
“恶鸭食田,可为何无人下水赶鸭,难道这香山鸭子格外凶悍?”陈良疑惑地问着自己的父亲。
“呵呵,他们怕的哪是水中恶鸭,而是鸭后那些的细农啊!”陈父话音未落,有一个汉子实在忍不住,不顾身边人的拉扯,赤着脚就跑入到寒冷的水田垄沟中,抡起手中钉耙狠狠向在自己田地肆虐的鸭子挥去。可是这边刚刚惊飞一片鸭群,便看一艘渔船仿佛贴着水面滑行而来。到了汉子五十步外,鱼舟便停了下来,那船首鸭民不知何时操起一副弓箭,“嗖”的一声,便将近在眼前的汉子射翻在水田之中。看到自己一射既中,那鸭农更是面有得色,挑衅一般的又抽出一只羽箭搭在弓弦之上,对着岸上众人瞄准起来。
这哪是鸭民啊,不过就是一群用鸭子蚕食百姓的贼匪啊!强行拦住想要下堤报仇的黄梁都乡民,陈良一声令下,洪门的火铳队就占在了众人身前。这临河水田中的鸭子成千上万,就算是众人肯冒着鸭民的冷箭下水驱赶,这种野鸭都能飞行,驱此处,落彼处,待得将它们逐出水田,不知有多少秧苗已成了他们口中之食。陈良也不管大明的鸭子有没有受过远离火枪的安全教育,直接按着后世的方法,火枪开兮轰他娘。
一身红衣的秦家三子秦阿根拿着军刀,就将自己的火枪队拉在了堤上。自己的这只队伍几乎参与了洪门每一场战斗,自己也从一位火枪手升到了对正,对于这个在乡亲们面前露脸的机会,秦阿根更是格外珍视,只不过这一次的战斗对象有些特殊,他打过山匪,战过海寇,也曾经把令人畏惧的倭寇送入地狱,但是却从来没拿火枪打过鸭子……
随着一声“倒药”,洪门火枪手便如一同打开的机器一般,七个装弹动作完成的迅速整齐,直把堤上的黄梁都乡民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一年前和自己一样耕田浇地的同乡桑梓吗?怎么看得比县中壮班衙役还要精悍!
只听得“砰”的一声,黄梁都岸冒起一片白烟。不到二十息的功夫,那枪声竟是又复响起,雷鸣般的响动不但惊飞了田野中的阵阵鸭群,甚至也将在外围趾高气扬的鸭农吓得调转了船头。明代民人对火器并不陌生,卫所兵就常常拿着鸟铳剿匪,此时听得枪响,平日里只是做些恶霸生意的鸭民们果断选择了开溜。岸上乡民赶紧趁此机会将中箭乡民拉回堤上,还好舟中射箭力道不足,算是保住了性命。
自己的方法虽然奏效,但是火绳枪此时坑爹的命中率,却并没有留下几只野鸭的性命。枉费了陈良不断默念的驱鸭咒语:“烩鸭丝、烩鸭腰、烩鸭条、清拌鸭丝、烟鸭掌儿,北京烤鸭、南京板鸭……”
“张百户,你可看到,对面民人居然持有火器,可否奏明陈千户将这伙居心叵测的刁民剿灭。”严懋纶也被刚才的枪声吓了一跳,打他记事起,还没听过如此大的响动,若不是对面岸边不断飘起的白烟,他还以为是听了冬雷呢。
“严公子,我朝不禁乡兵民壮使用鸟铳,且这五十二把铳乃是湾仔民壮剿匪所得,早在三月前俱已经向巡缉报备。而且巡缉也向我千户所做了书呈,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了。”张田回答的语气虽然谦恭得很,但是也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严懋纶的提议。
早在三日前,甫一得到巡缉官凭的陈俭就跑到香山千户所投了帖子,不但将湾仔民壮的甲胄、兵器、火器形制数量报得清楚明白(当然是阉割版的),还亲切地和陈千户沟通了磨刀门水道缉私的分润。张田作为陈千户的心腹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一过程,所以自己这次出行只不过是还严懋纶一个人情,至于要帮他做些什么,陈千户早已交代过:随机应变则可,但必不可涉与陈家冲突。
严懋纶听到张田口中的推托之词,胸中怒火虽胜,但面上还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不但没有与张田争执,还详细问了他湾仔民壮火铳的射程和威力。当听到鸟铳的有效射程只在百步以内,严三公子的心下稍定,自己本来就不想与陈家在黄梁都中冲突,此时看到对方拥有鸟铳,且卫所官兵不愿参与其中,就更绝了上岸威逼一番的想法。
不过严懋纶能在香山叱咤风云多年,也不是等闲之辈,何况其心中早有定计。看着被对面枪声吓得有些慌乱的流民,严三公子直接离开了自己的轿子,在身边锦衣仆从的簇拥下登上了自己的坐舟。十数人喊着整齐的号子,摇动着划桨将大舟送入江中,船尾早有健仆摇动令旗,像周遭渔船示意。刚才四散的鸭民,看到打着严家旗号的大船向对岸驶来,仿佛看到主心骨一般,赶紧摇橹跟上。一时间黄梁都临江围堤外,一只二十余艘船组成的船队,便在黄梁都乡民的眼中耀武扬威地巡行而过。
“敌利于陆,而我利于水。此等刁民命贱难训,不知敬畏,况冲突一起,必伤性命,到时徒增诉讼,无论胜负必然累及家父清名。此处水道千里,我等乘舟顺流而下,何处不能至。我今日之所为,必要让他们知道,何为士绅之怒。”严懋纶此时立在舟头,对着管家敦敦教诲。
那管家初时不明所以,当三公子下令停船之时,便看到无数青皮和打行大手赤身跃入水中,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锤子、铁钎对着江边水田围堤奋力刨下。
沙堤上黄梁都乡民不断跟着严家船队奔跑,跑在最前面的乡民看到这个场景,发出了一声惊呼:“他们,他们要毁堤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