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高的桅杆出现在视线之中,正在因为村中械斗而造成自己队伍死伤愤怒不已的陈良,心中总算是大定。不过当他看见那船只靠近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自己南面已渐开阔的江面之上,一艘平底尖头大船正逆风北上,船身两侧凸出,下面每侧十八只大橹整齐摇摆,就仿若蜈蚣的多条节肢一般,狰狞可怕。两根桅杆高高竖起,此时因为是逆风航行,所以将船帆尽数落下。正前方一个粗大的青铜撞角,夸张的向前伸出,伴随着锥形船底劈开道道波浪。
“蜈蚣船!”陈良猛然间想起了维耶拉扔在荔枝湾的那只老古董,是他,就是他,葡萄牙的英雄老蜈蚣!这种起源于地中海的“加莱战船”可是为葡萄牙夺取马六甲和控制马鲁古群岛立下了汗马功劳。而维耶拉这艘船虽然是缩小版,但也参加过1575年葡萄牙与蒂多雷苏丹的海战,可谓是百年老船,自从1620年退役之后,就一直窝在荔枝湾霸占宝贵的泊位。
离开澳门之前,维耶拉就总是暗示希望能把船当做礼物赠送给自己,以此作为在湾仔提供给他造船厂场地的答谢,但是陈良真没想到陈俭在回澳门取水兵的时候,竟然直接把开着蜈蚣船回来了。
不过在西江口这种水文环境下,这位久经考验的“殖民主义战士”正在大发神威。船舱内七十二个赤裸着上身,肌肉贲凸的壮汉,分成两队,正在随着有节奏的鼓点奋力划桨。起初维耶拉还好心的提醒陈俭,蜈蚣船的虽然非常适合在江面航行,但是有经验的桨手非常难得。可陈俭却是一脸的鄙视,拿到船后直接从香山县里雇了一百名端午龙舟好手,优中选优之下,才留下这七十二名身大力魁,耐力爆发力兼具的桨手。
接到陈良指令后,藏身于金湾水坳的蜈蚣船,就伴随着熟悉的端午节鼓点,自南向北飞速而来,只不过这些前龙舟好手没太练过转弯,于是就耽误了些时辰。可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严懋纶为了避开洪门火枪队,让船队一路向南行进,这可大大节约了陈俭的时间。
身长超过七丈的蜈蚣船在诸多渔船间横冲直撞,不但尖锐船头一次次把渔船压翻在水面,那包了铁头的三十六只双人大橹,也将一艘艘渴望靠近的快船吓得望而却步。本来还打算试一下侧舷那十几门弗朗机炮齐射威力的陈俭,现在连火枪兵发射的机会都没找到,那些渔船、快船都发了疯的四处逃窜。
不过面前那只彩旗飘飘的大船还是引起了陈俭的注意,虽然看不清他在干什么,但完全可以确定是敌人,因为黄梁都除了陈家就没谁买得起这么骚包的船。随着敌船已经距离不到20米,上面飘扬的严字大旗陈俭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左前方!”随着陈俭急呼,裹着面巾的葡人舵手迅速转动尾舵。前方船舷上身穿翠绿缎包棉公子氅的严懋纶在眼中越发清晰,对方舟船上的桨手陷入一片慌乱,船身正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缓慢挑头。
“急划桨冲刺!撞沉面前船,活捉严三郎!”陈俭话音刚落,底舱的锣鼓手已经使劲而快速的击奏起来。五个穿着黑袍的矮小水手也跑到陈俭身边,为首之人更是跪伏于地,大声请战:“我等可为大人夺取敌将首级!”。
本来专心致志等待撞击的陈俭,看着他们露出兜帽的光洁额头,心中念头急转,或许,或许大哥的计划还可以实行!沉吟半刻,陈俭微笑的对着领头水手说道:“不,你们不但不能杀他,还要救他!”救他?不管他们如何想,最终顺服的水手们还是一脸懵逼的被陈俭带到了船尾。
严家坐舟此时已将船头调向江心,不顾还在和洪门子弟混战的自己青皮,就要往江中逃窜。可是来时是从上游顺流直下,顺风顺水自然行动便捷,此时要调头逃跑,却是逆风逆水,任凭下面桨手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干看着那怪船逼到咫尺之间。
此时,而他们这条船刚转过船头,船身渐渐横于江上,陡听船头的管家大叫起来:“快划!快划!要撞上了!……”
看着在水中露出可怖光泽的青铜撞角。正在视野里劈波斩浪、急剧放大。船上桨手无不惊恐的逃离了浆座。严懋纶起身抓住一人,厉声喝骂着让他回去划桨。却听得“咔嚓”一声,自己这艘浪船改建的画舫,船舷木板直接被撞裂半截,船身猛地向一边倾侧。
严三公子正站在那里骂人,骤然撞击之下船身欹侧,一个踉跄便撞在了舱板之上。此时船上不但满是仆从尖叫之声,还有撞角如同剔骨之刀,正将拼接船板撕开的“噼啪”之声。严懋纶双手险险扳船舷,却被刚才喝骂的桨手迎头栽在身上,身边的管家伸手急抓,却是抓在那仆役身上,严懋纶直接就摔到了河里。
虽然严懋纶水性不错,可是身上棉袍颇厚,入得水中有如铅坠一般,慌乱之间竟是解不开身上繁琐搭扣,急的连声喊叫:“汝家公子落水,还不速速救我,咕咚——咕咚……”此时大舟渐要倾覆,仆役们呼救之声甚乱,便将那喊声淹没。严公子又呛了一口水,可嘴中全是血腥之味。浮沉之间,向水面看去,却是赤红血水正自西涌来,而在那血水之中竟还有些村汉正赤膊向自己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