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啊?”
她之所以将视线放置在女人的左手,仅仅只是因为,她的面容,长得与另一个人太过于相像。
女人刚垂下的右手再次抬起,扶了扶似乎根本不会滑落的眼镜。
摘下初次见面时佩戴的七彩美瞳,女人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暗紫色眸子,但是这样一来,反倒与布洛妮娅记忆中的那个人更为相似了。
但随着她的目光下移了正好一寸的距离,她终于找到了二者之间尚可以说是不同点的东西。
不过,这种东西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弥补吧。
时间于无声中流逝了太多,布洛妮娅回过神,毫无歉意地道歉道: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是你在叫我吗?”
“嗯,应该没错呢,布洛妮娅·扎伊切克。”
银色的眉毛好看地蹙起,布洛妮娅有些不悦地反问:
“先不说你想和我说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喊我的全名。”
娜塔莎曾经说过——在正常人类的社会礼节中,呼叫一个人的全名是一种基本的礼貌,也有可能是一种刻意的疏远。
但是对于布洛妮娅来说都无所谓,她的名字,对于会俄语的人来说太长了,对于不会俄语的人来说又长又拗口了,如果只是正常交流也就算了,在争分夺秒的战场上,这么一长串的姓名实在是不合适。
所以叫“银狼”就好,她一直是如此对自己的搭档说的。
就算进入了和平的生活,她也更多是以布洛妮娅这个名字示人,无关乎礼貌,无关乎亲疏,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自己都很讨厌既长又拗口的称呼。
而对于需要喊出她名字的人来说,能够省去她名字之后的那个扎伊切克,也是莫大的福报。
但眼前的女人,连续两次,不,三次,还要算上在澳门初见的那一次,她都完整地叫出了自己的名……与姓。
为什么呢?
除了某种强迫症或者说精神不正常,布洛妮娅想不到什么理由。
只是她多少习惯不了自己的全名,不仅仅是因为习惯性地不喜欢,更是因为……
就好像娜塔莎说的,喊全名,无论是礼貌也好,疏远也好,总给人一种下一句话会非常重要的感觉。
“扎伊切克吗?好吧,其实原因很简单,比起布洛妮娅这个名字,扎伊切克对我而言更为重要。”
“为什么?”
“很简单啊。”
这似乎是女人的口癖,看她那眼神,总有一种人类所能做的绝大多数事对她来说都极为简单的轻松感。
“从时间上来说,人类和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生物一样,是一种生存于现在这一刻的生物。但是从灵魂的角度来说,我们却是无时无刻不生存于过去。面对一道全新的题目,会本能地从过去的做过的题海中寻找方法与答案——哦,就像之前做过的那道题一样,这样、这样、然后再这样,就做好了。遇到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会不自觉地把他和过去认识的某个熟人联系到一起——啊,这个家伙就和之前遇到过的某某某一样冲动呢。这是因为……现在把时间划分为了过去和未来,现在作为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的某个点是无法被真正把握的,就好像书上常说的那句‘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所以人类真正能够把握的也只有过去。啊……对不起,我一开口就喜欢发表长篇大论,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不,我已经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布洛妮娅机械式地摇了摇头。她已经忘了这个能力是自己什么时候习得的了。是在可可利亚的孤儿院里,因为那个她总是喜欢在睡前拉着几个孩子讲童话故事,而她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又无法反抗,而娜塔莎那个家伙只会在一旁端着酒见死不救的情况下锻炼出来的呢?还是因为某个啰啰嗦嗦的笨蛋……
但相对而言的,她还有另一种能力,或者说是天赋,比如,明明没怎么认真听讲,也能快速提炼出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不过,我大概明白你要说的意思,扎伊切克这个姓氏,跟你的过去有关,对吗?或者说,你认识一个姓扎伊切克的人,对吗?”
“嗯。”
女人重重点了点头。
“你和他很像呢,各种意义上的,长得也很像,不喜欢别人称呼自己的姓氏这一点也很像——尽管是因为截然不同的原因。”
“无聊。”
布洛妮娅丢下一句简短的评价,然后重新迈动起步子。
“其实你不也是这样吗,你每次看到我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都是那位‘芽衣姐姐’吧。对于我来说也同样如此,抛去性别和年龄上的差异,你们的五官、发色相似度很高,站在一起恐怕会被人当成兄妹吧。名字虽然完全不同呢,不像我和芽衣的极东语发音一致,但姓氏是一样的,所以看见你,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他。”
布洛妮娅走得好好的,忽然一个没绷住,后脚绊前脚差点儿平地摔倒。
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五官、发色极其相似,长得酷似兄妹,那不是……
“没错,就是米凯尔。”
女人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温柔又平淡,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继续走吧,你不是要去看她么?”
“她……”
不久前的记忆再次袭上心头,曾经在新西兰坠入的那个,被她判定为“过去”的幻境中听到的话也重新变得清晰。
布洛妮娅本就白皙的脸有向着惨白进一步过度的趋势,她嘴唇嗫嚅了两下,轻轻问出了一句话:
“那个……梅博士,你也认识希儿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