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
咕噜——
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面庞,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如烈火一般浓烈又热情的香水味,米凯尔的喉结不自觉地打着滚儿。
“我……我准备好了!”
“尼吼辣么大声干嘛?”
戴着保护套的平板轻轻敲在米凯尔脑袋上,米凯尔下意识地像个小孩一样抱住了脑袋,但迎来的却是女人微凉的手掌在他后颈处轻轻抚摸带来的舒适。
“真是的,为什么你一到我面前,就变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卑弥呼故作无奈地叹着气,但她也没说什么。
虽然从年龄上来说,她更适合当眼前这个刚踏入社会不久的男孩的姐姐,但米凯尔入职时,她就查看过他的身世——一个在沃斯托克-51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只有米凯尔这个名字……不,或许连名字都是孤儿院的修女帮忙起的,毕竟他连姓氏都没有。
“别紧张,也别抱什么【非要搞出一个大新闻】这种心思。我们这些做媒体的呢,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将平常人不一定知道但确实发生过的某件事如实报道出来,有大新闻最好,但很多时候,只报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好,我说过很多遍,你应该早就明白的吧?”
“嗯嗯!”
米凯尔双腿并拢坐着,双腿并拢,双手轻轻覆在膝盖上,一副相当乖巧的模样。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呃……不过卑弥呼组长,娱乐圈的大新闻也不好吗?这不是能给许多人提供情绪价值吗?”
“你说的对,但除了提供情绪价值还有什么呢?为了那些事,又要浪费多少公共资源?你也可以把这当作是我观念老化了,但我觉得,娱乐圈的大新闻所提供的情绪价值其实可有可无,如果一个人甚至需要这些东西来帮助他找到活下去的意义,那未免有些可悲了。”
“嗯。”
米凯尔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光速打开手机便笺,将卑弥呼的话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这反倒搞得卑弥呼有些尴尬了。
“那个……米凯尔,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这么认真的。”
“不,组长。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写些什么,或许以后派得上用场吧?”
卑弥呼歪了歪头,并不是很理解米凯尔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自从她遇见这个孩子起,他就远比同龄人成熟不少,所以卑弥呼也不怎么担心他。
“话又说回来……”
米凯尔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这样可以让呼吸变得更顺畅。
“我只是有些紧张——我想到公司会大气一点,但是没人告诉我公司搞到的是第一排的座位啊,我还是第一次坐……呃不对,我还是第一次看……啊啊啊!我第一次来伊甸的演唱会居然就坐在了第一排……这里一般不都是亲友座之类的吗?”
“哈哈!原来你刚才是紧张啊!我说呢……没办法,谁让我其实和伊甸本人也有些关系,她出道时的第一个采访,就是由当时同样也是工作还没多久的我负责的。”
“……组长,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
“你之前说的,伊甸团队的内鬼——不会就是伊甸本人吧?”
“嘿!你猜?”
卑弥呼神秘一笑,然后趁米凯尔失神的功夫打开银白色的保温杯迅速抿了一口。
米凯尔:“?”
卑弥呼:(????ω????)
“组长……你刚刚是不是喝酒了?”
“哪有!保温杯里灌的怎么可能是酒呢?”
“保温杯里不能灌酒吗?”
“绝对不可能有人把酒灌在保温杯里的!正经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做这种事的能是正经人?”
“……”
“你要不要来一口?”
“拒绝。喝这种东西人会烂掉的。”
…………
哗哗哗——
水正流着,如同飞溅的雪屑一般从龙头中倾泻而下。
米凯尔用手捧起少许水拍在脸上,骤然而来的凉意让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演唱会开始还需要一些时间,由于卑弥呼拿的票相当于【亲友票】,所以两人进场的时间也比较早,此时大部分的观众还在检票进场,而米凯尔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便借口上厕所跑出来透口气。
状态有些不对。他平常虽然算不上特别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但也决算不上急躁。
水龙头的水依旧开着,右手接着水流,不断握紧成拳、再放松、再握紧。放在平时,米凯尔一定会觉得这种浪费水的行为实在太罪恶了,但这一刻脑海里又蹦出来一个平日里一定会急忙抹去的念头——浪费点水怎么了,又不要自己付水费,更何况票也花了钱呢。
这种念头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也让米凯尔越发意识到,自己今天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生理上的表现也不少——心率有些快,虽然还远没有到让人呼吸困难的程度,可依旧快的明显。平常再怎么紧张时也总是干燥温暖的手掌不停地冒着冷汗,以至于米凯尔不得不一直用凉水冲洗着。
而这一切异常的开端,便是进入这作为演唱会场地的体育馆的那一刻。
或许该吃药了。
想着想着,米凯尔伸手摸向裤兜中的药盒,但在指尖触碰后,又暗自摇了摇头。
不行,苏开的药有很强的安眠作用,他可不想在演唱会上睡着。第一排也是转播重点关注的对象,要是被看见影响实在不好,怕不是要被伊甸的粉丝网暴开盒上热搜。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米凯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关掉了忙碌许久的水龙头师傅,走出了厕所。
但刚一走出门口,他的脚步又犹豫地顿了下,最后返身回去上了个厕所,重新洗完手才出来。
身体的压力被排空了,心情跟着舒畅不少,至少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
演唱会的观众开始大批大批地入场,米凯尔一时间被人流堵在厕所门口,进退不得。
但他也不着急,只是控制着双眼逐渐失焦,让人群的轮廓在眼中逐渐变得模糊,像是打上了一层薄薄的马赛克。
相对应的,人流的速度也在瞬间加快,好像无可挽回流入大海的江水。
突然间,视线自行锁定了什么,目光重新定焦于某处。
于是米凯尔看到了肩并肩走在人群中的一对少年少女。少年有着一头黑发,面色冷峻,而扎着金色高马尾的少女正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年纪大不了几岁的白发女孩,她抬手撩起头发时无意识地露出了手上的表。
“嗯……这种奇怪的感觉……”
米凯尔不认识这三个人,但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连忙将目光挪开,但当视线扫过另一对一家三口——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坚硬潇洒的男人、一个和所有母亲一样温柔的女人,还有一个和父母有着同样淡蓝色长发,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四周的女孩。
眼神再次躲闪,但这一次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红色T恤,额头上戴着亮眼风镜的男孩,他搂着怀中的女伴,就这么从米凯尔面前走过。
头更疼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钻出来。米凯尔再也无法忍受,找了个机会便插进人流之中,被裹挟着前进。
可又走了没两步,他心有所觉地转头,于是看见了昨晚遇到过的那个自称是铃同学的女孩。
“呃……你是……”
“华。”
女孩第一时间给予了回应,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欸?这位是谁?阿华你认识的朋友吗?”
一个小麦色肌肤搭配着雪白短发的少女从华身边冒了出来,带着几分警惕和好奇认真打量着米凯尔。
“他是……”
“我是铃姐姐的同事。”
“哦哦!我说呢,怎么好像有点印象——初次见面……呃,应该是初次见面吧,我叫卡罗尔。”
“嗯……我叫米凯尔……”
“欸!我们的名字里都有尔呢!”
“……”
路途并不孤单,也不安静了。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卡罗尔在叽叽喳喳,弄得米凯尔感觉很累,但他也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而华不知为何基本没怎么说话,只是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略显怪异的微笑。
只是没过多久,大家就在岔道分开了,卡罗尔和华都是学生,肯定买不到前半场的票的。
等米凯尔回到卑弥呼身边时,演唱会已经快要开始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莫非碰到熟人了?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女孩的话,你其实可以把她带这里来的,我这个老阿姨可不介意给年轻人腾个座位。”
“组长,你就别打趣我了。”
米凯尔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哭笑不得地坐下。
卑弥呼轻笑了一声,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说的太多,可是会让人讨厌的,况且她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人,她很理解——长辈自以为温柔实则生硬地关心年轻人的婚嫁问题,大概率只会赢来年轻人的反感和尴尬。
“好好听演唱会吧,感受一下来自伊甸的天籁。”
最终,她只是这么说道。
米凯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后舞台上突然亮起了金黄色的灯光,光芒并不刺眼,却好像云雾一样氤氲满视线内可见的全部,原本现代化的体育馆中那冰冷又生硬的力量感在一瞬间被灯光中和,变得好似歌剧院一样优雅而辉煌。
米凯尔的心跳不自觉间又紧迫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单纯的生理上的不适,那多半是心理出了什么问题。他对此本没有头绪,但在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许多梦中的场景再次刺痛了他的脑海,虽然如同梦本身一样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但却让他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幻想——
今天所有的“不正常”,是否是因为……约定的重逢就要到了呢?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线索能提供任何证明的、完全无厘头的想法,但不知不觉间,它就在米凯尔的潜意识中被挂到了最有可能的位置。
然后……
衣着华丽的伊甸踩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了舞台正中。
辉煌的灯光将她的脸照耀的宛如金像,坐在最前面,反而看不清伊甸的脸。
可是……米凯尔深吸一口气,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如果不是害怕被卑弥呼发现异常,他整个人恐怕都要蜷缩起来。
脑袋很痛,很胀。
无数的画面好像快速播放的PPT不断闪过,但直到最后,依旧没有任何一张能够被他的双眼记录下来。
少顷,米凯尔失望地睁开了眼。
“不是她……”
“什么?”
卑弥呼忽然转头看向了他。
米凯尔连忙坐直了身体,露出一个无碍的笑容。卑弥呼的眉头皱了皱,经历过欲言又止的挣扎后,她将手越过座位扶手,覆在了米凯尔的手背上。
“你今天很不对劲,是不舒服吗?”
“没有,我……”
“好好休息吧,享受这场音乐会就好了,工作的事情,我一个人就能完成。”
“不是,组长我……”
“听话!”
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米凯尔的额头上,但卑弥呼的音调却一反常态地严肃。
“你真应该照一照镜子,那样你就会知道自己的脸色到底有多差。所以,好好休息吧,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就算强迫自己工作,也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而且这次本就是捕风捉影地蹲一个新闻罢了,就算蹲不到,写个日常的通稿老板也不会说什么。”
“那我们的老板还真够大方的,这两张票可不便宜……”
米凯尔苦笑着开了个玩笑。
“说起来,我们的老板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从来没有露过面?”
“以后你就知道了。”
卑弥呼莞尔一笑。
“但是现在,先给我好好享受音乐吧!”
话音落下,音乐的前奏已然响起——按理说还需要开场白之类,至少和观众打个招呼来着,但以伊甸在娱乐圈的地位,自然是不需要这些。
这也是她的习惯了,她只在乎音乐本身,所以从不会有繁杂冗长的报幕与开场。
但是,听着那悠扬的前奏,卑弥呼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奇怪啊……”
“怎么了组长?”
“你之前没参加过伊甸的演唱会可能不知道。伊甸她不论在哪里,不论是什么时候开的演唱会,她唱的第一首歌,都永远是那首半歌剧样式的《荆棘花冠》,也叫‘因你而在的故事’。可今天居然直接跳过了那首,看来真的是有大新闻啊!”
“荆棘花冠,是——【而你,你不一样,你是见证者,见证了我一路的努力和追求……远去的飞鸟啊!倘若你真的哀怜我的不幸,感伤我的终末……请不要为我驻足……请继续高飞!飞过远处的山、飞过远处的河、飞过远处的云和城市,将我的声音、我的笑容、我所追寻的一切,带到比远方更遥远的远方吧!】是这一首吗?”
“哦!看来你很懂嘛,就是这个!”
…………
时间在天籁中缓缓流逝,即使不少人都意识到了歌曲的问题,但在伊甸那无可挑剔的演唱中,人们还是无法拒绝地沉醉了。
一首、两首、三首……
伊甸仿佛不会劳累,始终站在舞台中央,灯光最闪耀也是最温暖的地方,以至于当她的歌声戛然而止之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好像行驶在高速上突然一个急刹车,在猝不及防的同时又有一股失落感无声地蔓延,很快填满了场馆的每一个角落。
“距离门票上写着的演唱会结束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大新闻要来了!”
卑弥呼打开保温杯灌了口酒,整个人跟着兴奋了起来。
米凯尔脑袋还“嗡嗡”的,没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台上的伊甸忽然开口道:
“各位听众们,有熟悉我的,或许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是的,为什么今天直到现在,我都还未演唱那首《荆棘花冠》呢?”
伊甸故意停顿了一下,就在全场所有人尖叫着以为她终于要演唱这首跨炙人口的歌曲时,伊甸却忽然踮着脚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那首歌,已经不适合演唱了。”
“啊?”
“我已经找到了一首,能够将那悲剧替换的新歌,但这第一次演唱,我并不希望由自己来,而是……交予这首歌的创作者。”
“喔!!!”
观众们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大新闻来啦!伊甸这是要公布自己的继承人了吗!”
卑弥呼手忙脚乱地在平板上打着字,她嘴上说着不喜欢大新闻,真到了这一刻却远比米凯尔激动的多。
当然也有可能是喝醉了。
而台上的伊甸,却忽然清唱了《荆棘花冠》的一个段落:
“如果你始终坚信能在未来与我再见,那就更应该毫不犹豫地高飞,沿着我们所开辟的道路飞向未来,飞向那个,我们能够相遇的,真正的未来吧……”
音调优美,无懈可击,但却少了本该有的悲伤与期许。
她没有说任何话来解释,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又唱起了另一段颂歌:
“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某一日,祂从天坠落。人们抬头仰望,于是看见了星空。
“星月送来神的女儿,她愿成为人的伴侣。
“长风化作她的轺车,四海落成她的园圃。鸟雀衔来善的种子,百华编织爱的颂歌。
“她便是这样降生于世,行于大地,与人类一同长大,与世界一起发芽……”
歌声再一次戛然而止,只余下伊甸平静中带着欣慰的声音:
“大家或许听过这首颂歌,当然也有人没有听过。这都没有关系。只要应该听懂的人能够听懂就可以。”
观众席上很快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人正在抗议着,似乎是不满伊甸神神叨叨的举动,但也有人表示,那颂歌熟悉的很,却就是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但等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归舞台时,舞台的正中央已没有了伊甸的身影。
忽然变得惨白如月色的灯光下,只有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少女,她粉色的长发在银色的光辉中飘扬着,忽然间,当全场在一瞬间落回寂静中的那一刻,她开始了她的吟唱。
没有前奏,只是开头一个充满波折又不失悠扬地发音,便让所有人都沉浸于音乐之中了,以至于忘了质疑了——
“当花叶呢喃之时,请呼唤我的名字。
“由此开启那飘零于时间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