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搏和沉炼这会儿跟在后头,也没人在意。他们都见着文搏当时去救治沉炼,如今沉炼悠悠转醒也不以为奇,赞叹两句这个锦衣卫福大命大也就罢了。
等家丁们簇拥陆文昭在前头如千骑卷平冈一般的呼啸着下山,他俩在后头窃窃私语。
“那以后叫他陆兄还是刘兄?”沉炼早就笃定事情没有破绽,难得的露出些笑意。
文搏心里还有事,摇摇头答道:“他这不过是敷衍一二,给那些家丁有个由头回去跟刘家人交代,没人在乎他姓刘还是姓陆,咱们按老规矩便是。”
见着前头人远了不会听见他说话,文搏将自己想法讲出来,希望沉炼给些建议。
“我考虑的是回沉阳之后怎么办,之前那些家丁私下里交谈,说杨镐跟刘綎不对付。本来我以为刘綎死了,杨镐不会跟个死人过不去,如今刘綎虽然神志不清,但终归还活着,只怕要生事端。”
一说这事,沉炼方才意识到为何文搏知道刘綎活着并不是很高兴,本以为他是想着一了百了没有后顾之忧,原来已经考虑到回沉阳之后的事情。
沉炼皱起眉头,毕竟是他做主张留下刘綎性命,他摩挲着腰间绣春刀问道:“刘綎都这样了,杨镐还会为难他吗?”
“要是刘綎大败而回或者死了,那没什么好说的,杨镐定然是直接参他轻敌冒进丧师而败的罪责。如今虽然东路大军保不住,但是战功实打实的拿下了,手里精锐尚在,又有陆文昭接替他的家丁。这样的局面,你说杨镐会不会担心这群兵油子哗变?”文搏这些天跟军中士卒多有交流,知道如今明军的情况。
戚家军当年就因为受到忌惮,在戚继光死后没几年被扣上哗变的帽子杀了一批最铁杆的精锐,后来九边战事不利才重新启用,直到现在也没能恢复元气。
而刘綎这情况比戚家军还要糟糕,他的家丁属于家族部曲,钱粮供给虽然挂靠朝廷,大多还是靠自家将领筹措,说得不好听一些跟五代牙兵相差仿佛,父死子继并且军中多有姻亲。
这样的队伍战斗力差也就不当一回事,如今他们这一千来号人击败六千鞑子精锐,斩获数千,这等战绩杨镐能不防备?
哪怕文搏他们几个知道,这一千多家丁战斗力跟之前并无两样,然而杨镐肯定不会放心,加上刘綎神志不清,杨镐很有可能暗中下手栽赃他们,然后派兵剿灭夺去功勋。
文搏把自己最坏的打算跟沉炼一说,沉炼感到棘手,但还是不相信杨镐会如此大胆,“杨经略不至如此吧?咱们大不了跟他合作,把功劳分润一些,你好我好岂不美哉?”
“希望如此吧,反正一两天内就能回到沉阳,到时候咱们先别急着进城,在外驻扎,派人去探个口风就知道了。”文搏不急着说服沉炼,他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只是如今见识了明军的作风,他对文官更加不信任,深知大明之亡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在这群人身上。
又想到沉炼所说刘綎手下家丁骄横,残虐民众,带着这样一帮人别说做什么大事,只怕每天光是料理首尾都应接不暇,文搏不由得面露郁色,感慨道:“这帮子家丁也得整治,老陆如今威望不显,放纵下去,只怕比在刘綎手下还不如了。”
说到这个,沉炼同样不愉,“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戚家军那样的强军,不会再有了。”
“钱粮足,有信念,军纪严,戚家军没了,纪效新书都留着,如何练不出强兵。”文搏不以为然,后世比戚家军纪律更严格的队伍都有,沉炼怎么就下了定论呢?
可沉炼无奈的苦笑道:“这三条哪一条不是难如登天?再说了,戚家军的没落,还跟上头不乐见有关呢。”
两人一时间有些沉闷,倒是前头志得意满的陆文昭快马加鞭,很快便沿着山路回到横道河子的山谷口处,此时战场已粗略打扫完成
见着陆文昭回来,留守此处的士卒家丁纷纷起身,却没想到看见的是嘴里含混不清双眼歪斜的刘总兵。
这下把他们吓了个够呛,听闻有建虏恰好跑到山坳当中害了总兵大人,在场诸人无不勃然大怒,鼓噪着要杀掉剩下的数百俘虏作为报复。
陆文昭对这群人真有几分无话可说的感觉,不等他出来阻止,早有人先他一步出列挡在众人身前。
那是一个大饼脸络腮胡的粗矮结实汉子,汉话说得有几分古怪,陆文昭想起来他好像是个蒙古人,有一个十分拗口的名字,家丁大多喊他阿斯愣,意思是雄狮。
阿斯愣本来并无多话,见着刘綎伤重也只是略有担忧,看见刘结拥护陆文昭毫无二话,对他们来说跟谁打仗都一样。
但是当陆文昭说要回沉阳之时,阿斯愣第一个站了出来。
“文昭那颜,你要救护将主那是理所当然,可你许诺俺们洗劫赫图哈拉的事情难道就要忘了吗?”
这话一说,刚才沉默不语的许多家丁纷纷鼓噪,原来他们期待已久的就是这档子事,至于刘綎安危,对这群雇佣兵一般的职业军人而言,其实并不记挂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