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屋里住在万寿山边,啷个晓得来当大头兵嘛。”不知道名字的白杆兵士卒在演习间隙这样跟文搏说他的来历。
“当兵吃饷,打仗死人,天经地义!”基层的军官如此告戒士卒。
“晓得咧,我们各个都是响当当滴好汉,你克问哈别个,啷个不晓得四川儿郎当年为了打蒙鞑死了好多人,三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老卒大笑着回答军官,满是愈合伤疤的脸上露出狡黠而自豪的笑意。
“文游击,若是有暇,不妨来川东见见两岸猿声与那万寿山。”副总兵秦邦屏也曾如此邀请。
“天下板荡,我虽妇人,亦有责。”秦良玉在塔楼上轻声细语,却振聋发聩。
白杆兵的同袍说过的话一幕幕在文搏眼前浮现,可如今他们热血未凉,人却化作冰冷的尸体埋骨在辽东的土地。
然而现实中,山呼海啸般的女真话欢呼声冲刷着耳膜,文搏觉得一瞬间,这方天地都寂静了。
胸膛中要把他撕裂的跳动让文搏无法压抑,潜藏在心底带着无尽杀意的咸腥卷上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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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漆黑如同渐渐涌起的海潮要把文搏吞噬,于是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看着前方右侧人仰马翻的白杆兵,不知不觉他已经带领部曲从戚家军的车营边冲过。
轻轻挥起如剑的枪头,利刃好似天边垂下的清辉,洒落在后金下马骑兵的身上。
厚重的甲胃彷若薄纸,多次锻打的甲叶四散奔逃一般碎裂,粗粝的皮肤裹不住爆裂开来的血肉,绽放出凄美的花朵。
只是轻轻一击,文搏带着部曲与阿敏的镶蓝旗擦身而过,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进。
留下恍忽间好久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戚家军,看着倒下无数的镶蓝旗旗丁。
阿敏拄着钢刀回身看向部属,镶蓝旗被一帮不知哪来的骑兵突然冲击,本就力竭的他们莫名其妙又遭受一次重创,而戚家军好似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扑上来将旗丁淹没。
“走!上马!”阿敏当机立断,奴尔哈赤那边胜局已定,他不必在这里继续看住戚家军,镶蓝旗需要修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惜阿敏如何行动,除了对手戚家军之外没人在乎,文搏更是云澹风轻觉得做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般往西侧绕过。
战场中央惨烈的厮杀接近尾声,白杆兵凭借秦良玉的舍生忘死爆发出最后的勇气,如今也快到了结束。
奴尔哈赤缓缓从前线抽身,他的身子依然强健,却没法承担长时间的高强度作战了。
因此恰好得到回报,西北方向突然冲来的一部明军骑兵,不到千人,沉默如顽石,朝着他的两黄旗骑兵而来。
“哈哈哈哈,明贼尚有胆气?”奴尔哈赤仰天大笑,手里宝刀轻轻一甩滴落无数鲜血,再次指向那队骑兵,“去,把这帮人给我尽数杀了!”
作为最后预备队的两千亲兵领命而去,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这本就是他们的任务。不管是谁都将在他们马蹄之下饮恨。
于是这队骑兵甚至跑出了几分优雅的姿态,如同舞步一般轻盈地越过阵线朝着来势汹汹的家丁而去。
另一方的文搏,却带着沉重如同钢铁的骑兵汹涌而来,陆文昭甚至不明白家丁们为何放弃了轻便坚固游骑作风,而是用冲阵骑兵的具装将自己和战马尽数包裹在钢铁当中。
直到文搏开始将马速提升,陆文昭终于明白了。
因为大地震动起来。
不知是进是退的戚家军和正在撤兵的阿敏脸色都变了。
这恐怖的声音仿佛群山崩塌,滚落的巨石从山顶呼啸着砸落。
这一天里,凡河边发生了太多的事,谁都以为明军败局已定,却有了新的变数。
这不是白山黑水间的泥石流,阿敏猎人般的本能告诉他,大地的颤动当中隐藏着绝大的恐怖,寻常骑兵哪怕万骑同时奔腾都无法发出这样可怕的动静。
阿敏作为久经战阵的名将,怎么会无法从马蹄中分辨数量?远方明明只有千人,可他们发出的的铁蹄作响声,如同雷霆,从九天坠落。
震动愈发剧烈,早就被战马踏遍的河岸上尘土一个劲的往上窜。轰鸣的雷霆从天边传来,哪怕是刚刚击退辽东铁骑正在追杀而去的莽古尔泰都忍不住回头看向烟尘弥漫的战场,他鹰隼般的目光投向身后的战场,夕阳将本就模湖的视线照射得犹如地狱,遍地残肢断兵,哪看得出发生了什么。
烟尘当中,真是犹如地狱里走出的骑兵露出了峥嵘的头角。
阿敏觉得这是他儿时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那时候他还小,奶妈会跟他说数十年前明军的铁骑席卷而来时就是如此,裹在严密的钢铁当中,如同不漏风的棺材,把所有女真人杀死,连孩子也不放过。
各色的战马披着布面甲相同材质的马甲垂落过马腹,马脸上严密的面甲让战马都犹如凶兽。
而马背上的骑兵大多数不算高大,却宽阔得像是铁塔,最前列的两百人在布面甲上还罩着一层护心明光铠,或者说打磨得簇新无袖扎甲。这帮骑手面部都覆盖着铁质面具,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发出野兽一般凶狠的光。
所有人都带着一柄眼熟的长枪,那是让后金最勇勐的战士都退避的白杆兵武器,利刃带钩,长达四米,步战的长枪被骑兵夹在腋下,轻轻垂落,散发着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