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雪花从窗子里飘入,被室内的暖意所化,沿着窗棱滑落,犹如梦中的泪水,自眼角蜿蜒绵延,擦不干,拭不尽。
是不是当肉体越痛,心底的痛就可以相对减轻?是不是当肉体痛到了极致,心痛就会随之消失?
他只是心痛难忍,想要寻个法子减缓罢了。
不过,试过后方知,这个法子根本不管用。
冬日的夜,极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龙卿燝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忍受着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翌日,天色大亮。
紫萝和香萝推门进来服侍龙卿燝洗漱,心惊地发现他的右手腕骨已断,而寒症更是再次复发。
近些日子,为了方便照顾龙卿燝,荆无霜也居住在浮云阁。听到这边房里的动静,背了药囊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床榻上的龙卿燝,已然陷入到昏迷之中。
荆无霜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开始为龙卿燝接骨。
骨折的医治,最忌拖延时间,从昨晚断骨,到今晨,已经拖延了四五个时辰,骨骼断开的错口处,已经连在一起。荆无霜只有将断口重新敲断,再敷上药膏捆上夹板。
这只手虽然不会废掉,但是,最起码半年之内,龙卿燝的右手是不能动剑了。
重新再敲断腕骨,比之初次断裂,更是疼痛,然,龙卿燝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对于身体上的疼痛,已然麻木。只是心口处那一缕苦痛,纵然是昏迷之中,也依旧痛的不能呼吸。
十日后。
都城,龙卿燝的府邸。
因不常居住,这座府邸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楼宇寂寥,摆设极少,花草稀少,村木皆是适合北方生长的绿叶乔木。
议事的厅堂内,龙卿燝卓然而立,凝眸望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身后,好几个将领身着戎装默然而立。
龙卿燝并未着戎装,只一袭家常的深玄色袍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箍住。那袍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看上去更加风致翩翩。那张惊世的容颜,清减了不少,只余冷峭。一双凤眸,幽深如潭,冷澈如星,比之以往,更加锐利。
他的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掠到身后默立的几个将领身上,静静开口道:“此番和北国关系日趋紧张,据探子回报,北鲁开始在雁京屯兵,大有南下之意。各位有何看法?”
金恒沉声道:“王爷,勿论北国是否有南下之心,此番都该多加防守。”
龙卿燝淡淡颔首,眸光幽深。
另一个将军王策道:“王爷,既然此番争端乃伊祭司所引起,王爷何不将伊妃交回北鲁园。为一红颜惑国,还请王爷三思。”
龙卿燝闻言,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眸光却是一深。
当日,他将高妙音从火刑现场救出,不是没考虑到南越和北国的关系。但是,他知悉,赫连傲天对于北国的祭司并不似他父亲可汗那般迷信。
一个国家有信仰是好的,但是,若全部君臣子民皆被这种信仰所缚,便非乐事。
是以,风衣对于他救出高妙音,并娶之为妃,并非有多么抵触。若不是他的父亲下了要寻回高妙音的命令,他连假意寻找都不会。是以,在黑山崖,他虽见到了高妙音,却依旧放过了她。
山崖和风弈一战,不在现场之人,皆以为是有人掳了高妙音,龙卿燝前去相救,而赫连傲天前去劫杀。是以,双方才会有一场酣战。
其实,楚国和北国此番关系紧张,并非高妙音,龙卿燝心中,比谁都清楚。此时,就算将高妙音送回北国也于事无补。
金恒沉声道:“王策,此事并非因伊祭司所引起!乃有有心之人在故意挑拨。”金恒对于此事,倒是有几分了解。
王策道:“那有心之人,当日何以将伊妃劫掠到黑山崖。黑山崖乃绵云山数座山崖中的一个,既不算最险峻,也非最高的,何以会将她捆缚在黑山崖?”
龙卿燝凝眉,此事也正是他疑惑之处,让他几乎怀疑韩焉中出了内奸。
龙卿燝用人,极其谨慎,那些属下,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若真有内奸,当真令他痛惜。
“子恒,王策,向曼城和托马镇加派兵力,此两城无地利天险。”龙卿燝定定命令道。
金恒和王策领命而去。
龙卿燝在室内默然伫立,深浓的暮色从室外渐渐弥漫到厅内,他的身影也渐渐笼在黑暗之中。容颜看不甚清,只一双黑眸格外幽亮。
右手被夹板捆搏,垂挂在胸前。
左手探入内襟,掏出一粒丸药。
握在掌心,用大拇指轻轻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