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上教会到处宣讲的,如同擦屁股纸一样的“福音书”里…除了那些朗朗上口的打油诗之外,能令我感到印象深刻的只有一句话:
一旦失去了与之对立的唯一真神,那么恶魔们也不过是一群浑噩的野兽。
我想,这就是为何连代表“逆反”二字的恶魔都需要有神存在的原因吧。推翻旧秩序后,只知破坏与毁灭的它们又该以何取乐呢?
就像镜面的反射,就像纸牌里上下颠倒的国王画像。神与恶魔彼此印证,光影双生,谁都不够纯粹,谁都离不开谁。
善恶亦如此。
虽然这并不代表混沌无序就是正确的,但…它确实成了我行进道路上的明亮灯火。
风云人有一幅自先天推衍中摘抄下来的阴阳图录,什么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承认这东西玄妙得很,甚至能概括古往今来由人总结出的全部智慧。
不过人类终究还是太短视,太渺小了,古人抄那玩意的时候一定是画错了。
黑白永不会那般分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概念也不可能只用两颗异色墨点就能表述得清。这就是这个世界万般错误的症结所在…人们总是把一切都思考得太过于简单了。
如果太极阴阳便能概括万物,如果主上与魔王便能代表一切美与丑,如果爱与憎能像寓言故事里表述得那般分明,我们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这世界就像个大染缸,某种伟大的存在于其创始之初无意间打翻了黑与白的颜料桶…
其他的颜色又是从哪来的呢?黑与白混合在一起,却诞生出了灰以外的无数色彩…它们是由何而生?又为何如此动人心弦?
谜啊,谜…
人活一世,眼中所见尽是谜题。
正因如此,这由山石瀚海,鱼虫草木构成的无趣世界才会这般浪漫,这般神秘。
今天,她依然美得令人窒息。
哪怕毁灭即将来临。
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陷入恍惚,任时间从指尖悄悄溜走。说起来倒也奇妙得很,我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里所包裹的竟然不是这一年半来如梦似幻的旅行经历,而是…
时月昙。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会在这种危急关头想起她的身影呢?
说实话,所谓“女性的魅力”对我来说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形容词。我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通过普遍的社会价值观,而非自身内心深处的原始兽性与灵性。
比如说…你面前站着一位前凸后翘的绝世美女,那么你作为男性就要理所当然地在感官上激起某种良性反馈。相对的,如果面前站着的是位丑恶老妪,你也该感到本能的厌恶。
但对我来说,这两者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就像观鸟,你能看到它们身上截然不同的花纹样式,也能接收到那份来源于广袤自然的和谐之美…仅此而已。
为什么我会如此在意那个姑娘?
如此之多的温香软玉,如此之多的宿命纠缠…我却只能在池中看到她的笑容。
也许我们都注意到了。
对方身上潜藏着改变命运的力量。
我想见她,我现在就想见她。
即使那永远无法到达的房间中不存在任何明了的线索,我也想再一次改变自己的命运。
再对那冰冷的铁铉打出一记不屈的烟花吧,不要让它挡住我的路…
不要…让它来到我面前。
两座天道摇篮同时启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依扎塔特中不断重复着机械工作的铁铉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破解覆盖在操作面板上的迷阵,重新夺回自律权。
是谁压制住了龙骧号?风来王,还是年轻时的天海五杰?也许这会是个永远无法解开的难题,但无伤大雅。
因为依扎塔特也一样,它永远都不可能破解覆盖在自身上方的古城迷阵。
就像魔方中缺少了关键模块,或是上面的颜色贴纸被人刻意改换过位置…无论它如何排列城中建筑的布局,那座弥天大阵都是不可能只凭内部资源达到圆满的。
跟这个世界如出一辙。
可惜,没有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也许是出于角度变化,也许是出于随机性的系统错误,也许是受到了另外一座天道摇篮的影响…有一枚铁铉在现身之时偏离了原定轨道,被依扎塔特的稳定重力场给抛飞了出来。
就是我当时触摸过的那一枚,就是被时月昙用火箭筒轰离预定轨迹的那一枚。
逃离的东西终会回返而来。
它砸向我们,却被赵抚兰先前无意间残留下的破碎阵法弹了开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解除神行步后下落站定的位置。
我们第一次对冲时产生的震荡已经在岩层之下划出了难以观察到的裂纹,没人会去特意注意这些小小的场景破坏。
只是一道小小的裂痕,和一枚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铉,两者相遇之时却改变了一切。
力量需要传递疏导,力量会自行寻找最近的宣泄口。岩层碎裂折断,在我脚下形成了一道仅深半寸的下陷沙坑,在赵抚兰脚下突出了一道仅高半寸的土层隆起。
就像跷跷板,就像天秤。
平衡只是被打破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我的手掌,本该直接戳破对方心脏的手掌下滑了五厘米,卡在了肋骨下方与胃部上方的绝佳空洞之中,肌肉收紧,再难前行半寸。
而我的目标,赵抚兰为了以防口中喷出的鲜血糊住视野,终于摘下了他的宝贝铁面具。
此刻我们的身体是负距离连在一起的,他得到了参照物,借此辨识我与他的异同…他现在有办法揪出身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事实上,他已经把那玩意拿在手里了。这小子聪明是聪明,大局观也强,就是性格又懒又邋遢,缺乏对细节的把控力。
哈,这话简直就像在自我介绍一样。
“我之所以会有间宫穹的记忆…”赵抚兰紧紧攥着不再熟悉的铁面具:“是因为,我是复制品…就像他们想让你成为杨守心一样,观天世家的人也想让我变成间宫穹。”
又呕出一口热血,掌中铁面具半扇飘起碎晶黑焰,半扇浮出絮状白花。
“我原以为你会用点更精妙,更匪夷所思的手段…现在想来也是,万法实施都需要媒介。”他稳稳抓住杨御成捅入自己胸口的半张手掌:“这确实是我身上,你唯一经手过的东西…”
“那本就是你们天师一脉的宝贝,我一直霸占着也不太好…”杨御成惨笑一声,压制已久的黑白爪痕迅速爬满颜面,裸露在外的皮肤渐渐失色,崩出枯槁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