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历94年,冶星月十八日。
我们又变回了一支小队,也许,我们就是全世界最杰出的那支少年小队。
五杰自不必说,根据十全子隐约间透露的话语来看,掌握了神技的忌和水镜,都将是即将临近的时代中最有力的双源竞争者。
当然,也包括我。
也只有我…三人小组中也只有我按照他规划的路线习得了神技的雏形。话虽如此,我严重怀疑这事跟杨御成脱不开关系。
钟水镜自从踏入集辛县开始就陷入了沉默之中,真的很奇怪,最开朗最爱耍宝的那个家伙一下子就变成了沉默酷美男…
我理解他的感受。
无力,悲伤,他心中炽烈如火的正义感正在灼烧着他的灵魂。反思的过程会让人变得深邃,一朝顿悟即踏通天道,然而尘世中的大部分生灵都会因此而变得愤世嫉俗。
我衷心希望他能悟出积极的结果,灾难与战争带给人的可不止是直透白骨的伤口。每一个没能了却心结的人,都将在无尽的怀疑与自我折磨中极尽痛苦地度过余生。
忌一直不太爱说话,神幕阁上那个左一句纱夜你在哪,右一个纱夜快回来的迷茫武者已然经历了两次蜕变。
自认烂命一条,自暴自弃的人并不可怕。为了某项事物挣扎存生,拼尽一切坚定走向胜利之路的人才是最值得重视的。
忌握着刀柄的手,很紧。
他随时准备战斗,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多人能与他一起活下去。
五杰的状态很不好,非常不好。当日痛打落水狗的他们看似神勇非凡,实际上基本已经算是把自己的那条小命都给拼进去了。
化作敌龙明王,甚至得证果位的蒙世国所造成的伤害绝非寻常。光从面上的凝重黑气都能看出,我们的三位班长差不多也快要下课了。
他们身上的伤愈合得非常缓慢,不,不如说是根本就没在愈合。
伤势最重的赵抚兰昏了整整半个月,闯西风也驮着他跑了半个月,眼见着俊俏纤瘦的马儿都要跟着一起练出腱子肉了…
在陈露凝的强行电疗下幽幽转醒之后,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基本就是醒一会昏一会,强顶着剧烈的眩晕感硬是在两天之内为疏散营内的难民做完了大小几十场手术。
尽管合并取回了逆星落中的记忆,我依然无法理解这个家伙。该说他是个惹祸精,还是该说他是个被命运无情拨弄的倒霉蛋呢?
无论如何,他是个博闻广识的学者,值得尊敬的医师,同时也是个值得…大概能让人信任一半的有力伙伴。
小剑神光从外表看来并没有赵抚兰伤得那么重,但也不好说。毕竟此人就没在我们跟前脱过外衣,就连他身上其实全是伤疤这事都是杨御成偷偷八卦给我们的。
之前的洛极乾相当嗜睡,只要没人搭理他或者当下的场面不需要他出手处理,他就能站在原地爆睡到所有人都把台词讲完一遍…
现在他依然是这个作息,但与先前略有不同的是…他看似睡着的时候竟然没有呼吸了,连心跳和人体自带的灵场都消失不见了。
此刻他怀抱宝剑垂头矗立一动不动的那个状态…从各类学科上来讲,基本都可以定义成我们最熟悉的“死亡”二字了。
不信的话,你可以把手伸到他面前晃两下试试。他可是个越境破敌都无须多喘几口的顶级高手,对他人靠近的动作绝不会毫无反应。
但事实是,他就是没有反应。
当你呼唤他的名字,或是周围冒出了什么值得关注的危机,他便会缓缓睁眼醒来。我真心希望他是在用某种蓝莓山的龟息密法恢复伤势…如果真的有的话,他不可能不会。
哪怕是醒着的状态,他搭在剑柄上的手指也会不断微颤,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传说中的小剑神啊,他用来握剑的手怎么可能会抖呢?
不容乐观,真的不容乐观。
若说赵抚兰与洛极乾只是常人体质,身受重伤自然需要安静修养。那么,差不多跟杨御成一样具备章鱼属性的陈露凝呢?
她的右眼已经看不见了,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也已经抬不起来了。她什么都没说,但场中人都是当世天赋顶尖的修行中人,这点异状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至于负责为我们引路护航的寅虎…她化作穷奇真身之后的实力确实恐怖至极,先前在洪弓城内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她在赤白双兽的狂乱鏖战中硬顶了三天,最终以左前肢被血河异龙一击削断而结束了波澜壮阔的浑水摸鱼之旅。
虽然她去不去估计都没什么区别,但要是随便挑俩重梦丢进双兽撕斗的战场中,他们大概连五分钟都撑不下便会化作春泥护来年繁花了。
荷士白一直都没有表态,从离开绒献城到今日此时,她一直都是个缄默的旁观者。
也许这才是坤道恶兽真正该有的态度?而寅虎与雪寻她们嘴上喊着不喜欢人类,实则已经沾染了太多本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也说不定。
李结缘,我们的小黑龙。
他…不会飞。
这也怪不了他,据他本人自述,在漫长隐晦的记忆瀚海之中,他虽然在不同时期呈现过许多种截然不同的生物外形…但没有一次是会飞的东西,一次都没有过。
地行鬼,地行鬼,会飞就真有鬼了。
玛蒂尔妲呼扇着翅膀化身飞行教练,站在小黑龙头顶不断唧唧嘎嘎地向其传述《宝宝的第一场飞行课:从展翼开始》,但绞尽脑汁的李家娃娃就是怎么都学不会。
我是理解他的,这可能就跟杨御成怎么都学不会使剑是一个道…
等等。
他为啥学不会使剑呢?
拉结…她已经维持着神神叨叨的状态迷糊很久了,我自然知晓她绝非凡人,在见到玛蒂尔妲的真身后就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这丫头的修为手段都不弱于我,存在感虽然不强却总会把事情处理得面面俱到。我隐约有种感觉,她不是“来自一千年前的人”,而是“活了一千年的人”,只是她本人并不知情而已。
身世这事往大了撤就是团团迷雾,动辄牵扯天下震荡。
往小了说,我就是我,拉结就是拉结。没有什么所谓的秘密,也没有什么必须得刨根问底深挖下去的因缘隐情。
这是支沉默的队伍,安静得让人透不过气。闯西风被我留在了疏散营地,我虽叮嘱过它遇到危险就赶紧跑路,但也不确定它有没有听进去…它当时正在忙着啃草料,而且我也不会马语。
勉强长出断肢的寅虎虽比不上一日万里的赤目上人,但任她撒开铁蹄,无须考虑践踏城市夺命狂奔时的速度还是相当恐怖的。
望着远方被平推成坑洼焦土的残破大地,望着倒灌而来的无想海上那朵金灿灿的旭日余晖,看着这漫天飞舞的逆升红雪…
我不禁在想,千万年前,亿万年前,这片悠远宁静的大地会不会也是这样一番景色呢?破败,荒凉,美得毫无瑕疵。
人类常有论调说自己是世界的蛀虫,自己是污染环境的牛皮癣。这些猜想都太过主观,太过极端又愚昧无知了。
我们只是…过客。
仰望星空,孤独。
脚踏实地,虚无。
人该如何平衡宏观与微观的交错思想呢?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登神之路。
“雪隐,雪隐…”被绑在寅虎背上,被这过山车似的激烈摇晃连抖了一整天,都没见半点动静的赵抚兰突然幽幽转醒道:
“先收回去吧,你这个…动静太大了…”
难辨生死的小剑神与紧闭双眸皱眉打坐的陈露凝也都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各自精彩。
收…什么?
雪隐一愣,旋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转头望向背后…果然是浊世行,它又不受我的控制莫名其妙地自己跳出来了。
等等,这玩意怎么…
与之前熟悉的染血无色莲略有不同,这一次浮现出来的浊世行竟然隐约有了些边际感。我很难具体形容那是个什么状态,就是…这玩意的形状突然变得…不太像莲花了?
赶忙招手收回,雪隐颇感抱歉地朝众人合掌拜道:“抱歉,我还控制不好这个…”
“不,是我该向你道歉…”赵抚兰叹了口气:“我不该打扰你悟道的,只是…现今情况紧急,咱们可是连半点退路都没有了。”
“悟道?”雪隐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