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差一点…”前半句话没给匀气息,陈露凝十分痛苦地喘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你刚才只差一点就要踏入虚想了…不过当下之势,你就算一步揽入重梦都没什么屁用,先憋着吧。”
我?虚想?
雪隐更懵了。
赵抚兰又晕了过去,其余两人也各自回归了半死不死的石化状态。
“我…”雪隐眉头一跳。
“你不是最年轻的那个。”关机最慢的陈露凝抬眼回道:“这个时代,在有官方记录的修行者中,踏入虚想时年纪最小的是月昙。”
啊?
啊…我想问的不是这…
“十二岁。”陈露凝微微耸肩道:“不过对外宣称的都是十五六岁,木秀于林不可怕,林子里长出蘑菇塔那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语毕,正式关机。说实话,我跟三皇女的交情很浅,并不是很了解她这个人的脾气秉性,不过我倒也能拎得清一件事…大人物开始闭目养神之后绝对不要再缠着她问这问那。
话说回来…
十二岁?十二岁踏虚想??
这他妈还是人吗?感情路边摊小说里那种三岁娃娃无敌于天下的情节,还真是取材自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不成?
我十二岁的时候还…
哎,我十二岁的时候被杨御成捅下来的马蜂窝砸了个正着,一整个夏天都是在病床上躺过去的…还是不要再回忆往事了。
晴历94年,还是冶星月十九日。
阴云蔽天幕,红雪散荧光。海浪映明月…好吧,我确实没有写诗的才能。
这趟旅程中唯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就是会丢失追击目标,只要顺着受损程度最惨烈的城池废墟一路寻去,我们就一定能追到赤目上人。
当然,我们不是在追他,我们只是要途经瞳笃拐向纯襟,借道插芊剑门,争取抢在巨龙之前抵达逢明白曦去跟天师报信而已。
然而现在有两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摆到了我们眼前,第一…我们现在身处何处?
此刻的中云地区根本就没有“道路”二字可言,到处都是寅虎抬腿一迈就可以轻松跨过的大平地。没有路的地方,才是最容易迷路的。
第二,前面那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
寅虎陡然刹车,众人惊醒坐起时,大伙都以为是撞到了什么危急情况。
呃…按理说这也确实算是天字一号的大危机了,但并不是我们的危机。
赤目上人就在前方十七里开外,一动不动,如果“那个玩意”确实是赤目上人的话…
这么一会的功夫马上又衍生出了两个问题。第一,那么大的一道擎天巨影,我们怎会临撞到脸上才有所察觉呢?
第二,还是上面提到的第二个问题:那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墨晶巨龙,不是血河异龙,更不是三目老龙。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矗立在天际彼端的那副轮廓…是龙,却又不是龙。
平首,长发如深海暗流无风招展,躯干左右对称生四臂,下身似蛇。
那怪物没有脸,只有一张似乎映刻着银河漩涡的星彩琉璃罩…
祂的身躯很像人类的上身,既有男性的健硕,也有女性的柔美,褪去龙鳞的部位不断飘忽闪烁着一幅幅摄人心魄的虹光绘卷。
从宇宙起始,到日月星辰,到山川大地,再到生灵百态。每将视线集中于其身躯上的某一点,观测者似乎都能看到这个世界的前世今生。
好美,太美了。这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如此美丽的事物,无序的信息经由无序的统合,再以无序的方式缤纷呈现,竟然会这么美…
“原来如此,呵…什么龙马献图神龟负书,原来就是这么回事。”赵抚兰虚弱一笑:“原来这就是一切文明最初的起源,仅仅只是…祂身上反射出的自然倒影而已。”
“有悟出点什么东西么?”陈露凝抽出绑带紧紧将右手缠成拳头:“你们这帮酸文腐儒不是最喜欢这种东西么?还不快趁机抄录下来?”
“这种小儿科我早就画出来了,只是祂身上呈现出的…相较来说更美观一点而已。”赵抚兰撑着身子向下方望去:
“不过,经这一番点拨,我确实想起来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就是瞳笃县,碧方镇。”
众人闻言一肃。
寅虎的铁蹄旁三丈处,一尊被岁月风沙磨去大半轮廓的罗汉座像正安安静静地躺倒在泥沙之中,原本威慑人心的怒容在光影交叠的映衬之下竟仿佛变成了平静的微笑…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间宫忌。
他还蹲在这位爷的膝盖下面吃过饭呢。
“琉璃菩提…蚂蚁。”陈露凝眯眼嘟囔道。
“蚂蚁。”赵抚兰也长叹一声附和道。
“什么意思?”雪隐倒吸一口凉气,怔怔望向周围一望无际的荒凉沙地。
“那件“大型法器”,那棵能够扭转时间的婆娑宝树本就是菩提教的东西,没有人会比蒙世国更懂它了…”赵抚兰咳了两口血沫子:
“粗略一算,提前离场的陈厚崇应该也就是在不久之前赶到神幕阁的…而蒙世国,他早就下好了这一步的棋,只等着对方入套了。”
巨蚁,人蚁,未现之物。
“神幕溶洞和小妖矿山所处的时空…”陈露凝恍然大悟:“是未来,是…此刻。”
“祂蜕皮了,本该向前拨动的指针转向了顺时。试图通过琉璃菩提来倒转时间的陈厚崇被摆了一道,反而…”赵抚兰幽幽望向那尊人首蛇身席地而坐,正用映射星辰的空灵巨掌轻抚大地的至美神只:
“疯狂与理智的交错总有尽头,跨越对立不休的无边天堑,它们终于得以融为一体。这片区域的时间被加速过了,现在咱们到底是站在百年还是千年后的碧方镇上呢?都不重要了…”
引擎嗡鸣,金铁相磨。北方天际,缺了大半个主推进器,整个船身都裂出了一道狰狞破口的征天舰拖着溢灵烟尘自视野死角处缓缓升起。
船头,面色决绝,半边身子都被扒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陈厚崇长抒一气,力贯指间掐断了人蚁悉骏佬的脖颈,轻轻将其往外一抛。
这个人,是个狼狈的男人。
一位不够精明的江湖捐客,一位难承父辈才智的失败亲王,一位从记事起便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悲蝼蚁。
他甚至都没有过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他一生,都在追逐着梦中的幻影。
“不重要了…”陈厚崇长呼一口染血气息,抬掌紧握紫电,死死盯向仰头望来的无相星河:
“这是我…最后的反抗了。我以云响之王,我以父之名,向你宣战…”
荧光散失大半的琉璃菩提被征天舰下方的巨大机械钩爪牢牢卡住,只待亲王一声令下,便会携同巨舰坠落的陨灭冲势砸向赤目上人。
能奏效么?不太可能。
不重要了。
“去死吧,怪物…”云响亲王陈厚崇冷冷喝道:“这世界,是人类的世界…!!”
赤目上人蛇足轻扭,温和拂过沙海大地,未曾伤到半片凋花枯草。
“呜—————————……”
星颜无口,仰天长啸。
从祂灵魂深处发出的悠扬鲸鸣…似乎有股难以言表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