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对撞，双肘相抵，脸型都有点走样了的皇室护卫茄子脸惨叫一声，紧抓着自己反扭过去的左臂倒飞坠地，砸出赫然深坑。
“咳咳…咳咳咳咳…！！”喉头涌血，蒙世国踉跄落于回首寺院尖顶，老相复现的疲惫颜面上已经看不出多少血色了。
好消息是明王终于累了，强压下去的病根儿也终于被大伙熬出来了。
坏消息是…大伙都快死了。
姐妹真蛇一动不动漂在无想海上，一个面朝上一个面朝下。霍斯兰背靠着溅满自己一大篷鲜血的石墙跌坐在地，生死不知…另一边的鼬堡男爵像块破抹布似的挂在寺庙岩柱的装饰灯架上，海风一吹还会跟着晃上两下…
尹谪自打被一拳轰到墙上，又被坍塌碎岩结实掩埋之后就没了动静。这姐们不是会临阵脱逃磨洋工的主，想来挨了那一下之后，她就算没死应该也剩不下半条命了。
其余高手或嵌在墙上歪着脖子，或躺在深坑正中缩成一团，突出一个全军覆没。
横向对比应该是场中修为最高的沙维尔倒是还在动，只见他四肢着地强撑地板，身上血珠啪嗒啪嗒落得跟午后小雨一样…
砰，他也倒了。那是真的爬不起来了，生物是有极限的…别说站起身子这么艰难的事，他在那边挣扎了五分钟，结果连脑袋都没能抬起来。
他们还算好的，毕竟都是成名高手，本身体质过硬，也懂怎样扭转致命伤势。但其他那些跟狂热粉丝要签名一般，夺命狂奔上去的三流货色可就没这么好的下场了。
为啥打到天上去了呢？
因为寺院里已经无处落脚了，前来讨伐明王的不只是那几位名震一方的耀眼明星。府军，雷行官军，五山联盟，四大世家，云响草莽，甚至连魔教各部都派了不少人来。
增援一批一批来，明王一批一批打。结果就是尸体跟雨后的蘑菇林似的，在这座被削去一半的宏大寺院上堆满了整整三层…
半个时辰，护法明王一人废了半扇云响修行界。此等逆天战果自然是不会被官方公开的，所谓世间绝顶…有双源十人便已足够。
“咳…咳咳！呕…”
哗啦，粘稠晦暗的血瀑飞落。哪怕再怎么强，蒙世国终究只是人类…而且还是个生命余额按秒计时的绝症病患。
蚂蚁都能咬死大象，更何况“天下英杰”乎？这一场硬仗打下来，明王他老人家多少还是受了些伤的。虽然最大的压力是来自于身体里迅速枯萎衰败的内脏，但外伤内伤叠加一处，多少还是给他的死亡进程添上了些助力的。
连喷三口晦暗稠血，蒙世国颤颤巍巍抬手抹去嘴角赤痕。
若是再年轻二十岁，不，再年轻十岁，面对此情此景，他都一定会大喊三声“还有谁！？”…只可惜，人上了年纪，心中就再难泛起青葱岁月时的激昂澎湃了。
这，就是衰老。身老去，心也老去。
不悲不喜，头脑空空，这就是此刻明王空洞双眼中流转划过的平稳心境。
杀敌，无感，威胁抵近，无感…胜无感败亦无感，哪怕这场波澜壮阔的翻天史诗并未按照他的想法行至终场，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空虚并非由强大而生，分离玄身法相也不会割裂人的神智。蒙世国病得最重的地方并不是身体，而是那早已生机散尽的干枯心灵。
抬眼向东天，护法明王静立寺院尖角，神情肃穆，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命中注定的东西。
躺在寺院外围离岸海岩上的阿闪三人各自摆出了相当精彩的装死姿势。他们也受伤了，不过只是被掌风边缘稍带着刮了一下，流了几分钟鼻血的程度而已。
什么是勇敢什么是找死，他们还是能掂量明白的…不过他们也清楚，明王他老人家其实对自己一行根本就没啥兴趣。
他对谁都没兴趣，谁来都是一拳，一拳不倒再补一脚。说真的，直到今日亲眼所见，王觅幡都不敢相信世间竟有人能强成这样。
力量往往是与财富，名声还是权力直接挂钩的。世人或修行或苦读，或习一技之长奋勇前进…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么？
钱不能使人快乐，但没钱的人绝对快乐不到哪去。权不能使人安心，但半点权力都没有的人只能硬熬逆来顺受的苦日子。
有了力量，一切都会变得唾手可得。甚至都无须伸手，那些被人们千古歌颂的美好之物皆会自行到来，引人登入极乐之门。
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应该都能看出来，明王他…并不快乐。
为什么呢？
青雷阵阵落无声，天影走无痕。柔和虹光辉耀云海之间，轻飘飘踩在宝幢尖顶另一侧的也是一位老人，远比蒙世国要老得多。
雷行太后，五杰韩霜程。
上一辈人的噩梦，这一辈人的传说。
她的气色比已然步入风前残烛的蒙世国还要差上至少两大圈，珍爱宝贵的亮皮外套只剩下了半个领子，腰间那根造价不菲的烟管也断成了好几截，只剩焦黑碎裂的斗尖耷拉在外。
先斗赤目上人，再斗琉璃王。若说自集辛乱象开始到现在所有压力相加起来共计一石，那么一直在试图将战场拉向视野之外的韩霜程便可以说是独自一人就顶下了八斗。
蒙世国能被累死，她韩霜程又何尝不是呢？若能再年轻个四五十岁…
“聚集起来的力量可以斩断金石，咳…这一点我倒是明白的。”蒙世国虚弱叹道：
“若全云响州都将力量使向一处，那么就算是几近完美的赤目上人也会被他们寻出破解之法。所以我才会在这里等着，等待这些自觉能改变风云流向的年轻人，但…不包括你。”
“省省吧，咳咳…你就算早早跑远，这帮人也不可能摒弃前嫌齐心合力。”韩霜程也咳了两嗓子：“我们试过了，结果只证明了人类就是种无法团结起来的可悲生物。连我们都失败了，何况是你一个乞丐出身的小贼头呢？”
蒙世国沉沉点头。
“你会呆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无处可去。”韩霜程伸手一指：“你的方圆天地就在此处，你已经被自己的心牢牢囚死在这里了。”
“是，小韩姐，你说得没错。”护法明王平淡答道：“我骗得了谁都骗不了你，我只是…什么都不想做了。但你呢？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当年那群孩子里，你是唯一一个活到这个年头心里还存着点火热的。”太后轻轻一招手，有人从寺庙尸海中被无形紫电托举出来，轻轻撇向王觅幡三人激情装死的海岩跟前。
“我也…”蒙世国疲惫摇头。
“那两个都是你，无论是想篡夺天道压榨现世走向新天地，还是想在废土之上建立起崭新的永恒王国，这些都是你的心愿。”她又招手，昏迷不醒的杨雪舞也被无形紫电从寺庙角落的岩壁缝隙中抠了出来，缓缓落在空荡处。
最后，太后挥手一指，噼啪紫电迅速涌向半挂在屋顶的茄子脸，给他滋得一阵狂颤…按理来说用紫电做心肺复苏其实是件很轻柔的事，不过韩霜程和陈露凝显然都是那种喜欢电人胜过救人的恶毒性子。
“你不止骗不了我，也骗不了自己。”她拍了拍手轻声说道：“不…你其实谁都骗不了，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无法被识破的谎言。”
“没错。”蒙世国再次点头。
“别装了，猎脊山的臭小子，呃…叫王觅幡是吧？背上他速去与大队汇合，速去！”这边聊完一段落，韩霜程转头瞧向海岩上依旧在认真装死的吉祥三宝。
听得圣令，王觅幡扑腾一下翻起身来，迅速抹去沾着鼻血画出来的七窍流血妆，赶忙背起刚才被甩过来的昏迷苏乘。
抱拳扭捏了老半天，霹雳飞天鬣也没想到该跟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唠点啥。
太后点我名了，太后点我名了！
妈呀，这可是活的天海五杰啊…！！
“丢人的东西…”吴朦颇为头疼地扒拉了他一下，赶忙牵起阿闪的小手，怯生生地朝屋顶那位酷酷银发老奶奶深施一礼：
“恭请太后贵安，民女…”
“观霞山的吴朦，对吧？”太后挥手打断道：“大前年那场退治水精的战役里，你的表现非常不错…很勇敢，我在这般年纪时都未必能有你这么出色，再接再厉。”
吴朦也顿住了。
太后夸我了，太后夸我了！
“速走…”韩霜程揉了揉太阳穴。
“呃…怎，怎么走啊？”王觅幡颇为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哥儿几个可没有能凭空开个传送阵出来嘎嘎往里进的手艺啊…
“阿闪，你师父不是赐过你一道符么？”太后捂着脑门叹了口气，伸手指挥阿闪掏起了她的小小百宝囊：“不是这个，左边一点…过了。对对，就是…不对，旁边那个！”
“对了！还有这个来着！”阿闪双手捏着老天师特意画给她的一大沓签名版的千里一踏符，双目精光闪闪：“谢谢奶奶！”
“不客气。”太后的耐心已经耗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