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什么?”杨御成也疑惑反问道。
“为什么你在本体破碎之后仍能重凝身形,为什么你能穿越死亡,前来与我融合一处…”蒙世国微微晃头道:“你不知道么?”
“云响州有很多神只,不止是你的赤目上人一家独大。事实上,我能轰出灵力缝隙入侵至此,也是拖了某位神明交付于我的仙丹之能。”杨御成捏了捏手掌低声答道: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哪个隐于幕后的玄奇之物不希望尔等能够称心如意吧?我已经习惯老老实实扮演一颗棋子了。但是放心…待我解决你们之后,接下来就轮到祂们了。”
“神?”蒙世国的眼睛都瞪圆了:“你以为是有神明站在背后替你撑腰?你以为…你是奉了某物的指使前来阻拦于我的?”
“不是么?”杨御成皱眉眨眼。
回首寺院,海风拂过,魏韶颜紧握着的拳头仍未松开,却又似乎是在浑噩梦境间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深切注视。
“御成…”
昏迷之中,她轻声梦呓道。
杨御成耳框一颤,他听到了。世上嘟囔梦话的人一抓一大筐,但能精准叫出某人名字的情况可是稀罕得很…
“看来她真的恨透我了。”杨御成无奈一叹:“我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他们参与进来,我真的很想只靠自己去解决一切。但我太弱了,无论迈向何处尽头都是肉眼可见的死路…”
“你说她恨你?”蒙世国惊诧道。
“如你所言,从客观情况上来讲,我确实利用了这群心怀热血的年轻人。”杨御成摇了摇头戚然说道:“但我选择的路是罪恶的路,绝不可能一尘不染轻松走完,她当然会…”
“你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正是因为她一直在苦苦支撑着你的存在。”蒙世国伸手指向沙砾镜面中奄奄一息的魏韶颜:
“你分出一部分天道化身的力量交给了她,而她在其上灌注了无比浓重的炽热思念…她一直在想着你,牵挂着你,不肯接受你会离世的事实,所以你才能够得以重凝神形。”
“你是个思念体,由浓烈情感化为实质的特殊存在,经由天道之力与天道摇篮的交错辉映,又受到了逆星落偏转时的光晕辐射…”蒙世国又将指尖转向愣在原地的杨御成:
“你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无数奇迹相互堆叠,但引发这一切的基础中的基础,正是源于她对你的深刻执念…你说你是在受神明摆布?你竟敢把这一切简单粗暴地归结于神的权能?”
杨御成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不断收缩,他大概也能猜到魏韶颜哪怕昏迷不醒,都要紧紧攥在手中的到底会是个什么东西了。
一朵纯白无暇,又毫无特点的小小花瓣。
我…和于十全子身上浮现出的穹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段近乎完美的“记忆”。
“杨御成”也许已然死去,但,我…
“…真是,天才…”愣了好半天,面色僵硬,嘴唇颤抖不止的杨御成方才断续嘟囔道:
“那只是一段被封存起来的空行三重,只是留给她逃命用的…她竟然能想到这个法子。等等,她不该知晓这么多东西,她…”
她…她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
为了云响州吗?为了世界的未来吗?还是为了施恩于我?这般拼上性命,这般相信虚无缥缈的空洞奇迹…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蒙世国踏前一步。
“别说了。”杨御成倒吸一口凉气。
“你…”蒙世国止住了话语。
面前这个孩子毫无疑问是自己的敌人,他是由无数人格拼凑而成的天道化身,是个极不稳定的异数存在。
他是与理性极近相似的疯狂,他知晓一切,却又无法理解任何事物。就像蛋壳中的雏鸟,就像仍未开化灵智的浑噩野兽。
我不该告诉他真相,也许任由他这般陷入思绪的死结从而瓦解崩溃才是最好的结果。我该在最该选择无情的时刻,毅然走向无形…
蒙世国又望了一眼镜中的魏韶颜。
“她爱你。”他转过头来凝重说道,话音不大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杨御成身形一震。
天涯海角,有无尽风沙倏然吹起。
蒙世国仿佛撂下了无比沉重的担子,高挺的双肩缓缓泄劲,幽幽长叹一息。
我输了,我成了他人悟道的垫脚石。
但…不可思议,我并不后悔,甚至像是终于挪开了压在胸前的巨石一般,心中一片爽朗。
人的情感就理应被命运践踏吗?
去他妈的…算了。
我也不知道该去谁的妈了。
“为什么?”
仿佛沉默了整整一个世纪,眉目凝固,指尖紧绷的杨御成终于抬起头来幽幽问道。
“需要理由么?”
敌龙明王如是答道。
远方天际,有猩红碟翼对撞激起。
那是蒙旭来与间宫忌挥击交错时掀起的情感涟漪,是由赤目上人心中分化出的生与死。生与死相互对立,各有成因。
一切事物的成立都需要正当通顺的理由。
但…真的需要理由么?
“那是…你的儿子?”杨御成怔怔抬头,望向宛若一对赤红双眸的天际氤氲。
“他是我的骄傲。”蒙世国点头答道。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杨御成缓缓开口:“我爹死了,当时…我其实没什么感觉。”
“后来,越到后来,每当我想到有关于他的事情时,想到过往…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越来越痛,痛得宛若冰封,宛若火燎…”
他颤抖着将手掌贴向胸口:
“有时我会想到,如果我也有了孩子,如果我也不得不害他去承受这样的痛苦…我便会感到从灵魂深处狂涌而来的恐惧。”
“这是什么?”他抬起头来愣愣问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蒙世国长抒一气,早已寒若冰霜深谷的弃世双眸中,有柔光悄然闪过。
“愧疚。”他平淡答道:“这…就是愧疚。”
喀啦…空爆激荡,狂风袭遍云响西南。
吱呀…粉末飘落,宝幢塔尖缓缓倾倒。
时间仿佛于此凝固,却又仍在运转不休。
杨御成望着魏韶颜恬静苍白的痛苦面容,不受控制地急忙抬起左掌。
这种时候该作何反应?
该铺出如何奇策,如何奇招?
黑流?白滞?绿洲?
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不断自我欺骗,继续顺从命运?
我无能为力,我没有选择,我无法违抗…我只是一场注定戏幕中的僵硬演员。
我…
还有办法。
不是浊世行,也不是神行录。
不是善,也不是恶。
我…!!
啪嗒,响指打响。
黑白夹缝之间,有虹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