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呢?它所在的地方没有灵气,这是已经正式探明的先决条件。”杨御成捏了捏鼻梁:
“消耗单质排泄单质的生物能有多复杂?他们需要特意搞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功能性器官么?”
“他们所在的世界确实没有灵粒子,但…你不相信么?也许那里并不是黯淡无光的灰,也许他们眼中映出的风景要远比我们所知晓的天海灿烂得多…奇迹无处不在。”
“我当然相信,所以才会尝试与之联络。”杨御成叹气道:“但,不论它是虫是鱼,是鸟是兽,哪怕它跟我们拥有着同样的人类形体,不能为我所用的东西都是毫无意义的。”
“呵…我不评价你的想法。”女声笑了笑:“但你真的很不适合做外交工作呢。”
“哼,外交?这可是我最擅长的活计了。”杨御成抬起大拇哥戳了戳虚空处:
“先探明地点去跟当地居民搞点毛皮或者工艺品之类的“友好贸易”,再“一不留神”捎带点病毒之类的小礼物过去,接下来开始用赚来的当地货币去悬赏当地“不友好组织”的头皮…”
“然后趁他病要他命,劫掠他们的财宝,拆毁他们的建筑,奴役他们的人民,篡改抹平他们的历史与文化…最后等他们差不多死绝了再挥着鞭子把自己领内的贱民强制迁徙过去。”
“作为补偿,我会给他们设个法定节日的…”杨御成抱着膀子耸了耸肩:“就叫感恩节吧,感恩啥呢?感恩大自然的馈赠呗。”
“风来的法子?”
“不,我们都是直接敲门问主人在不在家,他说在家我们就直接冲进去抢,他不在我们就冲进去偷的。”杨御成哼笑一声:
“北边的大老粗都是急性子,没人会搞这种抢完人家还给人家立个纪念碑的腌臢烂事…掠夺与屠戮本就是兽性的关键一环,又何必整出那么多莫名其妙又充满欺骗的自我安慰呢?”
“你还真是相当的无可救药啊…”
“这有什么的?没准类似的事就在刚才那家伙的世界里发生过呢?”杨御成轻飘飘回道: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满口仁义礼智信的书生能干成什么事?他们只是生于盛世的享乐者,真正建立文明的永远都是农民和强盗。”
“所以…后来呢?”
“后来?漆黑,空洞,幽暗静谧。偶尔只有一两道不成体系的情绪波动勉强传来,甚至连破译的功夫都省了。”杨御成叹了口气:
“零号还算好的了,前面的七兆亿个样本甚至连半点涟漪都掀不起来…”
“不,我是说云响州后来的事。”
“云响州?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杨御成瞥眼瞧了瞧一旁摊开的书卷:
“算了,你想听那我就接着给你讲吧。”
有人想听,那我便接着讲了。
什么是发展?什么是繁荣?
闭上眼睛,我大概能猜到诸位心中都浮现出了怎样的画面。连接天际的金黄麦穗,高度发达的技术蓝图,欢声笑语的人群…
呵呵,其实不用把它想象得这般远大,这般模糊,这般公式化。
发展与繁荣的显化其实就是装修。
没错,建造翻新房屋的那个装修。
没有钱粮,连温饱都满足不了的人们是不会有精力去在居所的问题上费心的。那些叮叮哐哐的刺耳声响,就是繁荣的实际体现。
种粮食要刨土施肥,研究科技要大耗民脂民膏经历无数试错,欢笑的人群则需要数倍于他们的奴隶在暗处辛劳供养。
贫贱之人是笑不出来的,一切调侃时下现象的喜剧都是在狠戳他们的伤口。
就像装修,一眼望去看到高楼林立灯火通明确实让人心生豪气。但建筑工地若是开在你家旁边…我真心希望你到时还能维持着理解与包容的宽宏心态去客观地看待现实。
想象一下,为了维持生计,你累死累活地高强度连轴转。终于能好好休息一天,结果工时一到,隔壁就开始邦邦猛敲了。
听,呲啦!!那是钻头小姐…再听,咚咚!!那是锤子先生。继续听,轰隆!哐当!!喔~他们开始拆承重墙了…
这就是繁荣,你有钱了你装修,他有钱了他装修。谁先有钱谁先装修,先装修的总能等到后装修的来狠狠折磨他。
你不想体验这份刺耳挠心的苦难,那等你家整好之后再阻断隔壁家的发展就是了。
笑得出来吗?这事确实不好笑,但你若真能笑得出来,那你要么就是从没体验过缩在被窝里被隔壁钻头钻醒的酸爽感,要么就是你根本就没有过邻居…我不好评价,真的。
瞧,繁荣是好事,能独享繁荣更是天大的好事…这世上真的存在能够包容一切的圣人吗?
只要成功的可能性足够高,你真的会放弃踩到别人头上敲骨吸髓的权力吗?如果能将身份对调,你真的会甘于平凡吗?
你贪婪,你就是小人,就是邪恶。
你放弃,你就是奴隶。
斗争永无休止,解放的路永远走不到尽头,人智再怎么提升也无法舍弃兽性。
工厂里的工人,学院里的学生,战壕里的战士。思想家和政治家,领域的开拓者…哪个是为了全体人类而奋勇前进的?
个体与群体永远都是无法平衡的,人就是这么别扭的低等生物,一个孤立个体都能自行衍生出“该向左还是该向右”之类的简易冲突。
当然,我不是在散播虚无主义。
合适的东西放在合适的时间与地点,那么它就是正义,就是正确,就是真理。
哪怕你仅仅只是下了班想喝一杯,去酒馆里付了钱,这笔钱汇入了酒馆的资金运转,酒馆这个月也给后厨的那位工读生发了工资…
后来,靠着微薄工资成功熬过这个月而不至于饿死街头的工读生创立了西极王国,为这片大地带来了维系千年的璀璨盛景。
回推过来,你就是正义的伙伴。
这就是魏切玉的故事。
这就是云响州的故事。
尽管没人记得他了,但大家依旧靠着源自西云古国的知识与文化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富足生活,哪怕是在整座大陆化作废墟之后。
繁荣就是盛开在尸山血海上的鲜花,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尽力去粉饰那朵花的正当性。
如果发展不分先后,大家都在一起努力齐心忙活着战后重建的繁重工作,那么四处响起的铁钻锤头之声也不会显得那么刺耳了。
至少此刻,云响州是欣欣向荣的。
“等等,战后重建?”女声突然喊道。
“对啊,战后重建。”杨御成愣愣点头。
“呃…危机已经解决了?”女声疑惑问道:“赤目上人,还有天逝,还有…”
“对啊,当然解决了。”杨御成干涩眨眼:“云响州现在还好好的啊,我不也杵在这呢么?”
“你是不是跳页了?”她嘟嘴不满道。
“跳页?我看看…”杨御成漫不经心地翻了两下手边的书籍:
“还真是,不过也没啥可讲的啦,不就是大家一起踹翻反派头子,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么?这样的老套故事遍地都是…”
女声被气得都说不出话了。
“好吧好吧,我给你讲就是了…”杨御成颇为无奈地挠了挠头:“之前讲到哪了?”
“女皇打出信号,将军与皇帝穿过穿过倒置天幕的缝隙一齐登场了。”她撇嘴提示道。
“哦,才到那啊?”杨御成苦笑一声:“那时她还不是女皇,他也不是将军,他也不是皇帝…大家都还是孩子,涉世未深的冒险者。”
“你也年轻过呢…”
“我现在也很年轻的好吧?”杨御成迅速皱起眉头,很快又泄了气:“嗯…其实这才是故事的开头,也是这本书正式得名的关键节点,前面的都只能算是序章吧…”
“可真够长的。”女声笑了笑。
“我也想搞得简练点,但奈何,有些事情不得不讲…一如此刻。”杨御成托起书脊,深深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几颗大字:
“如果繁荣是一朵鲜艳的花,那么为了使其成功绽放便需要堆积无数养分…”
放在稍微古早一点的时代,那年头的人们应该是这么称呼这项行为的…
“献祭”。
第一件祭品,就是那个男人。
一位徘徊在解放自由与威权压迫之间的拙略逐利者。一位踌躇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始终提不起勇气选择道路的迷途旅人。
观霞山,铁君子。
吴聆。
拉开戏剧始幕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