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斩下,人们终于再次看到了时隔许久的纯白飞雪。如同东方浮现晨曦鱼度,天地的境界再次被耀眼之物划分出明与暗的区别。
这不过这回的“日出”是竖着来的。
小剑神的白滞落斩所砍出的并不是一道磅礴剑气,在雪隐因过度激发浊世行而狂暴扩散的直观视角中,于挥剑的瞬间,洛极乾似乎陡然膨胀成了与赤目上人体量相当的庞大事物。
杨御成曾在英杰会中使过几次名为“黑流顺斩”的特殊招式,但每次都没泛起什么巨大成效。那时的雪隐仍未习得神技,看得也不甚真切,然而此刻再见同项细细回想起来…
那一招并不是纯粹的能量释放,而是在施为的同时将自己以肉眼不见的速度无限拉远。
解释起来的挺抽象的,我们通常理解的距离概念大概只有前后左右上下这三条线。但他似乎在现有的时空之内,也就是规则容许的前提下找到了第四个具备两极尺度的轴。
他在保持原本质量的情况下将自己整个人都给“缩小”了,接着抽出一根无限延长的黑焰柱体,朝着目标当头一敲…
这事我自己说着都觉得是鬼扯,讲个小孩子都能理解的道理:若是有个人拎着根长度超过一光年的棒子乱甩,那棒子尖端的速度是不是就能超越光速了呢?
理论上…好吧,先不讨论这个。总之摆在大伙眼前的问题是没有拉到这么长还能坚固到不变形的棒子,如果有,那构成它的材质也传递不了任何信息,本质上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
就像杨御成与苏乘的试探战,那时的杨御成将全部灵力都倾注到了胸口的挂坠之中,将自身的质量削减到了近似于最近这一段日子里游魂状态,达成了证实理论的前提条件…
结果苏乘轻轻松松就把他的隐藏大招给接下来了,排除境界与战斗技巧的差距,这法子本身就说不上有多靠谱。
小剑神在对天道之力的应用上又走进了另外一个极端…他把自己给“拉近”了。原理与杨御成的黑流顺斩完全相反,他是在保持质量不变的前提下放大了自己,抬手给了赤目上人一剑。
他与赵抚兰的加密通话中被提及到最多次的便是“距离”二字,如今看来却是另有所指…话说回来,难怪小剑神和杨御成之间总是隔着一层他人难以看透的暧昧遮帘呢。
一剑落下,天地澄清。各色荧光就像躲避焰火的飞虫一般散往两侧,苦苦闭气忍耐金粉侵袭的地上众人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这一幕的表现力确实不亚于那位传说中摊手将大海分作两半的初代稚子了,然而结合他蓝莓山小剑神的尊贵身份,大家倒是没有亮出多么丢人的震惊特写。
神剑出神迹,实属稀松平常,而场中能分辨出洛极乾在电光石火间使出了天道之力的有识者更是不超五指之数。
这位沉默寡言,冷冷清清的洛先生难道也是天道化身么?或者该问,不是天道化身的普通人也能使用天道之力么?
无论如何,只谈洛极乾本身的话…
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这震天一剑已经不能用物理,甚至灵理来解释了。乍看之下他似乎什么都没砍到,飞舞荧光依在,紧紧吸附在赤目上人周边的厚实灵茧也没有产生丝毫动摇。
但极少数,真的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察觉到…他伤到赤目上人了,甚至还是重伤。
这一击,是自前代菩提教主间宫穹圆寂以来人类对神明造成的最直观,最沉重的一击。
并且,这只是第一击。
一剑斩下,洛极乾再踏一步横出一剑,姿态宛若画上谪仙。一模一样的天道之力,一模一样的无形剑痕。
一剑,一剑,又是一剑,延绵不绝…
仍未褪去面上惊容的雪隐不觉有些好笑,看眼下情况…这套操纵天道善念实施超玄打击的隐藏技法甚至都不是人家的大招。
灵茧内的风景外部观客无从得知,而漫天金粉红雪却是实打实地被斩了个七零八落。它们散开之后所现出的排布虽呈混乱无序,却又让人生不出对非对称图纹的本能厌烦感。
蓝莓山的这把剑该如何描述?道,玄,还是神?也许终战之后不出三月,学者们就能对此搬出一套无比细致的官方解释。但此刻,它仅仅只是无言地向我们阐述了一件事:
蓝莓山的剑从来都是人的剑。
这就是人类的可能性。
大部分人所见的迷雾巅峰,实际上都只是攀向更高云顶的起步入口。
这个时代在小剑神这类人的引导下只会出现两种结局,要么是走向前所未见的灿烂辉煌…要么就是以引力加速的效率直奔毁灭。
一息断续,左臂白光明灭褪去。似乎用尽力气的小剑神突然抬脚一踏,声都没吱上一声便直直冲向了众人正前方的螺旋灵茧。
他的动作快到大伙根本都没反应过来,细细回想一番,小剑神自打出场以来基本从未在人前展示过能与他剑技水平相应的速度…大家都下意识地以为他是个站桩选手了呢。
在他飞踏而出的前一个瞬间,挺尸许久的赵抚兰也动了动手指,沾着鲜血在地上迅速划出了几幅极为复杂的连线星图。
他们要干什么?他们在干什么?
也许是两人之间早有计较,也许是超脱凡尘的天海五杰之间自有默契。只有纤柔手指出镜的陈露凝这时也在厚实岩土之下咬紧了牙,一口气将全域雷网的运转功率提到了极限。
紫电大阵陡然扩散,第六感知瞬间溢满心神。场中人不止听到了彼此的心中的细碎话语,就连身边同伴那经由大脑中转,再传遍全身的神经信号都能接收得一清二楚。
有的人不受控制地抬起了胳膊,有的人同时迈开两腿结果原地摔了个屁墩儿,有的人左右眼球分别转向对侧,给自己吓了个哆嗦…
而在这般清晰透明的感官共享之下,却没有一人能够捕捉到来自三位五杰的外流信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们是真的什么都没想。
如果将这场持续了个把年头的混乱戏码缩作一场会迅速完结的街头斗殴,那么现在大概就是放空一切挥出最后一拳的那个瞬间了吧?
可是…我们该怎么做?
从琉璃王的呐喊从远方响起到现在小剑神陡然出击,前后总共都没超过三分钟。大家连黏在颊上的金粉都没来得及抹去呢,结果这么快就直接踏入最终决胜了?
气氛都烘托到位了,这不高低得来个汇聚众人希望之力的合击绝技么?
怎么你们仨直接就开冲了?
自打在三崖镇被杨御成随口凶了一句之后便退至外围,有意压住个性的寅虎终于亮出了能够被称为“担忧”的复杂表情。
都说人类愚蠢,但大部分人其实都搞不明白人类到底蠢在何处。其实很简单,无关素质与涵养,也不用拿知识和文化说事,人蠢就蠢在总是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人类与坤道恶兽的争端古来有之,但打到头来也没搞出点能搬得上台面的结果。人类的斗争史就是一部漫长的妥协史,轮回杀戮演变到最后无非就是厌倦与疲惫。
他们还特意为此创造出了无数冠冕堂皇的大义理论,又搞出了“和平”这个绝对政治正确的万能用词。这是违背这些只知杀戮掠夺的秃毛猴子的本性的,这仅仅只是一项妥协。
有个最浅显的道理,连三岁小孩都能明白…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就是肉身毁灭,解决种族纷争的最优决策便是种族灭绝。
这话说得确实是很丧心病狂了,但在扭曲的价值观上越走越远从而带来的渐显恶果确实催生了一部分人对于道路正确性的重新思考。
自古以来,神与神斗,人与兽斗,人与人斗…所有人都会向往顺应当下潮流的飘渺幻想,只需三言两语便会被煽动赴死。
斗到最后,吃瘪的只会是代言人。神与兽依然存在,由执政者与顶层利益团体坚决拥护的阶级鸿沟依然不可撼动。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真正的问题永远都不是阶级与情感,而是…
人们将力量使错了地方。
最微妙的是,无论是否深爱人类,非人之物都相当一致地乐于见到被世俗怪圈牢牢锁死的苦闷众生,甚至时不时会亲自下场推波助澜。
就像你家里养的小猫小狗,猫就该有猫样,狗就该有狗样。它若真成了精,能言能语,能与你一同分享家中设施…你不会觉得诡异吗?
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最好不要。
因为同阶层的对等个体之间必然会因为生存空间而产生流血冲突,这就是唯一刻在创世宪章上的天道至理。
再加上人类的寿命无比短暂,思潮与种群存续的形式都时刻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能保证下一届的他们还能继续延续祖宗教诲,一天到晚笑眯眯地跟你讲仁义礼智信?
脸上长着火箭筒的光腚小娃娃,这就是高位存在对人类的看法。
他们可爱得很,也没做错过什么事,你取下他们的武器就意味着要将他们的脑干脊髓一并拽出,红的白的流遍满地…
谁会做出这种毫无缘由的暴戾?
啊,还真有个家伙喜欢拔人脑袋来着。
云响州的事情已经不再是黑暗魔王与光明勇者之间的老套角逐了,而是一场生存试炼…人类能否在此觉醒,即为跨越试炼的关键。
要么是他们站了起来,仰望夜空吹袭寒风,踉跄迈向光暗交织的未明前路。要么就是他们选择继续跪在地上安心当好家畜,赤目上人则会负责将其领到畜牲该呆的圈里…
当人们跨过天堑,迎来睁开双眼的那个璀璨瞬间,宣战布告便会接踵而至。
提供饲育与照料,则是赤目上人能够带给西极乐土的最后温柔。
这条线,该不该越过?
人类已经思考了几百万年了,思考到都快要忘记这个问题本身的实际意义了。
天海五杰…
寅虎注视着早已奔至视野尽头,背影如同白色米粒的小剑神微微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