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正在舍身疾奔的吴山主突然感到有点莫名的心慌。
常说修行者直觉敏锐,但这玩意吧…就像你半夜偷偷玩游戏结果被你妈突击查房似的。谁都能提前感应到危机将至,只是有的人头铁不信,有的人太过专注眼前事反倒忽略了心声。
而此刻,危机的来源并不是铁君子那早已过世多年的老娘,而是…脚下?
脚下是无想海啊?
吴聆愣愣低头,眼见黑影缓缓…一点都不缓,简直就跟升空火箭似的飞速冲来…
鲟巡号?
“老姑娘,再助我最后一程…”咬牙施力若霸王举鼎,杨御成仰面高喊震起倾天巨浪:
“莫要辜负了你承下的荣誉…龙骧,来!!开———云——————!!”
吴聆抬起脑袋张着嘴巴,人都吓傻了。
这都啥跟啥…砰——————!!
大家应该都梦见过坠落,但有人梦见过地板从脚下朝自己拍来的惊奇场面么?
我真的挺好奇那种感觉的。
战船带着潺潺水柱飒爽升空,吴聆也被这颗逆向袭来的“陨石”直接带到了天穹之顶,从蔚蓝瀚海转头跌进了对面的碧玉苍空…
我不想浪费篇幅去描述当时观霞山主脸上堪称华美的精彩表情了,你脑海里想象到的他是什么样的,他就是什么样的。
只会比你猜的更夸张。
升空,升空,升向无可高攀之绝顶,突破无穷天拱,再升空…
定下心来,头发都被凛冽罡风吹成时尚爆炸头的吴山主探着脖子朝下懵懂望去。
龙骧台,神幕阁,瞳笃县,云响州,天海五州。无穷孤海,黑白太极图,鱼粒粒全身像八位点阵图,规则排序的数据滚流…
晶簇显像点,明亮屏幕,这行字,一座不熟悉的房间,一座不熟悉的聚落,一座不熟悉的城市。七大洲八大洋,大水球,八星星系,银河悬臂,浩瀚星空,深沉黑暗…
观霞山主放弃了思考。
这…这是准备升到哪去啊?
总之呢,人没死就得接着干活。
用屁股猜都能知道再往高处走也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终于反应过来的吴聆奋然提枪,催动全身修为向下拼力一捅———
砰。
虚空鸣动,枪尾上传来的灵力波动让吴聆在震惊之余生出了十二万分的疑惑。
老王?你怎么…?
抬起头来,吴聆望着以猎脊镇崖步之英姿稳稳踩在自己铁枪末端的杨御成,干眨了老半天的眼皮也没能憋出来半句问候语。
杨御成确实是会镇崖步的,王杰云也确实亲手传过他猎脊山的核心秘籍。按理来说这幅场面确实是十分合理的,只不过…
你小子这手镇崖步也太他奶奶的标准了吧?王山主亲至都未必能踩得出来啊!?
习武学艺能不能循序渐进啊?
没有多给吴聆半分反应时间,杨御成轻踏枪尾飘然跃起,双掌握虎爪合拍作锤状,隐约间竟有惊涛对冲之幻景从无限黑暗中陡然升出…
金湍合浪锤?真传版的…!?
挥捶猛砸向渊底,吴聆于惊愕之中凭着常年累积下来的战斗经验,以及与老鱼头祁山主的对练经验本能地拨开了第一道灵力劲浪,又以枪杆横挡破去二重震荡,这才向后顺势而退。
太熟了,这招他也熟得很,只是老鱼头步入中年之后就少有与人动手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拍出如此贴合汹涌浪潮的金湍绝技。
再抬眼,山花呼啸,杨御成以足尖为钩,以双指为剑,竟在同一瞬间陡然发出了玉鸣山的灼目鹰践与箫起十二剑…
吴山主都接下了,毕竟都是云响技法,出题人还能被自己出的题难倒么?
老徐年轻的时候也这么玩过,不过招式耍到一半便自己绊了自己一跤摔了个狗啃泥。
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
没错,就是你家的大红岚花枪舞。
铁枪旗戟飞速相击,见招拆招见势破势,于理性已然不再通用的激荡恍惚之间,吴聆竟然有种自己正在跟自己交手的诡异感觉。
不,技艺工整之处,微末灵动之间,眼前少年竟然能够略胜自己半分又半分。
辨青腿,折柳贯掌,瞬时插芊步。
于陡然变换的激战节奏下,吴聆终归还是露出了一丝破绽,为止损只得与对方硬拼三记…一腿两掌,他甚至都感觉到四肢开始发麻了。
好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记得自己第一次跟贺前辈交手时也是这幅场面…
五山秘技,已经被这风来小子学全了。不止学得到位,更有宗师风范。
眼花缭乱的连击陡然停滞,吴聆半踏浮空,杨御成压身定手,水到渠成。
这个姿势…吴山主也认得,杨登明的功夫虽然不是他们这帮伙计里最强的,但他却是于修行一道最认真,最积极的。
他没事就喜欢揪着大家切磋技法,故此所有人都对他那点三脚猫的小功夫清楚得很。
杨家三式嘛,大伙都认得。
厄腿,这其实就是一招毫无特色且普通至极的挺身鞭腿,随便看过点动作片的三岁小孩努力一把都能踢得出来。
腿都是一样的腿,但要看是谁在踢。
鞭腿随柔风轻缓扫来,还没喘匀上个阶段压在胸中的浊气的吴聆眯起了眼睛。
生在他这个时代的天下武人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没能在巅峰时期与天下第一的剑神,或是实际上很有可能也是天下第一杨尊王交上一次手…修习技艺不就是为了挑战高峰么?
面对这一记朴素至极的高抬厄腿,吴聆不禁在无限拉长的临战间隙中陷入了沉思。
杨守心在这个年纪…真的能带给对手这么大的压力么?我好歹也是五山山主啊…
咚…白衣紧握铁枪喷血倒飞。
踢实了,这一脚他确实接不住。
往昔的他之所以不惧杨氏厄腿,是因为他当时面对的是杨登明,而不是上一代或下一代的怪物们。
跟块破抹布似的飞向虚空,止无可止。
吴聆抽空抹了把嘴角血痕,开始趁此机会思考起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疑惑。
于令人无暇喘息的激烈交战之中,他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眼前悄然破碎了…当然不是他的信念之类的唯心之物。
确实有东西碎开了,真的,物理层面上的,能实际扫描出热量指数的那种。
是世界破碎了吗?不,不是那么假大空的,可以用含糊词句一语带过的概念形容。
尽力仰身望向仍在疾速飞升的鲟巡号,得到确切答案的吴山主终于释然了。
原来如此,是你啊。
是自己的对手,插芊山的小飞仙。
这破碎感,这阵鼓动…他想起来了,真是太熟悉了。他当然是体验过这份感动的,哪个重梦修者打从生下来开始就是重梦境界呢?
只不过,自己…不,不止是自己。
在他渊博的见闻认知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破境之时引发出这般沉重的,空灵的,几乎凝如实质,甚至会让一草一木都清晰察觉到的激烈震荡。
从来没有过。
嗯哼…现在有了。
北地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一左一右漂浮在他身侧的善恶天道也仍是善恶天道。
只是那原本尽显稚嫩的黑裙少女俊俏面颊的轮廓似乎尖锐了一些,荡漾在嘴角的邪恶笑容也比之前更具侵略性了。
白衣少年的肩膀宽阔了些许,个头也肉眼可见的往上蹿了半尺不到,他的表情不再是那种空洞悠远的慈悲了,而是…自信。
白天上,黑天下,唯我独尊。
我们终于寻到与凡人交流的手段了。
天道之力显化而生的两相黑白,十全子与十恶子这对神秘小冤家…竟然成长了。
无言静立正中,杨御成肃穆抬眼远眺东极。
见海是海,望山成山。
入红尘,观深壑丛云,识人,识己。集百家之所长终成空转之虚,探大道至理仍难抑浩渺奇想。人生五十载,应行向何方?
无他,鹤寿千岁极其游,蜉蝣朝生暮死而尽其乐。若天地作茧,吾当毅然踏之。
踏而碎之。
吾非蜉蝣亦非鹤。
乘凛风起,脱跃沉浮桎梏。
坠云海中,笑看蝼蚁苟且。
笑笑笑,狂狂狂!心向峰顶潜江湖,昂首望月时辰来,怎能不喝唱激昂高歌?
译文:
去你妈的,想玩是吧?
那就玩吧,玩到底。
赢家不现,谁都别想离场。
让故事翻向下一篇章吧。
从这一刻起,世上又多了个虚想。
有史以来最凶,最恶,最残暴,最强,最难揣摩,战绩最为彪悍辉煌的…小小虚想。
他叫杨御成,而他的招牌技能是…
“黑流。”杨御成闭目轻吟。
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