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道:“他们不是反对科举考试,是反对那些贫苦人民经过自身努力,在科举考试这个平台上一朝成名,与他们并立朝堂而已。反对科举制度的人,大部分都是世家大族或者权贵。”
独孤信道:“石大哥说得有道理。对于历朝历代的皇帝来说,科举考进士是好不容易才有的制度创新,行之有效,所以当然不可能采纳郑覃这样的激进建议,所以唐文宗当时回答说:‘敦厚浮薄,色色有之。进士科取人二百年矣,不可遽废’。李德裕更是对进士科上来的官员十分轻薄,且对他们的意见不以为然,认为他们没什么真本事、真学识,仅仅是运气好而已。李德裕上奏说:‘国家设科考试,而附党背公,自为门生,自今一见有司而止,其期集参谒曲江题名皆罢’。这些科举进士,考试前通过各种关系,巴结、疏通当代朝官与名流,想各种办法自我夸耀,一旦中第,又去主考官那里登门酬谢、私下联络,而且同一科中第的举子们,又呼朋引伴,结为挚友,跑去曲江边上喝酒放纵,所谓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不过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将来出来做官,这些人又凭借着座师、同科这样的复杂社会关系,在朝堂之上沆瀣一气,联手把持朝政,把整个朝堂气氛给搞庸俗化了。”
杨逍问道:“难道他们那些通过‘门荫入仕’而忝列朝堂的人,他们都是君子,他们就不庸俗,他们不结党营私?”
独孤信道:“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李德裕字文饶,出身以经术礼法为家学的山东旧世族赞皇李氏,是元和年间宰相李吉甫次子。他一生历经德宗至宣宗八朝,主政期间主持多种重要国策:朝中打击宦官势力,调整科举制度;朝外削弱藩镇势力,并加大边关守备,有效防御了回鹘的入侵。后人评价他:‘李德裕是唐中世第一等人物,其才远过裴晋公,错综万务、应变开阖可与姚崇并立。’李德裕在父亲李吉甫的影响下,年纪轻轻便‘有壮志’、‘苦力于学’,他尤其精通《汉书》与《左传》。按照常理,年轻人有这样的才华应该参加科举考试,接着金榜题名,同其他中举者一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可他偏偏对科举厌恶,把与诸生一同参与科举视为耻辱。李德裕对科举的厌恶,也来自于父亲的影响,李吉甫认为进士科试题过于浮华,不切合实际。李德裕早年对科举的看法,为他以后改革科举制埋下了伏笔。
唐宪宗元和八年,李德裕因父亲的关系得以恩萌,补为秘书省校书郎。同年,性情耿直的李德裕为避嫌,而辞去校书郎一职,辗转于多名节度使幕府充任幕僚。这一年,他在长安见到好友王起,并写诗相赠:‘共怜独鹤青霞姿,瀛洲故山归已迟。仁者焉能效鸷鹗,飞舞自合追长离。梧桐迥齐鳷鹊观,烟雨屡拂蛟龙旗。鸿雁冲飙去不尽,寒声晚下天泉池。顾我蓬莱静无事,玉版宝书藏众瑞。青编尽以汲冢来,科斗皆从鲁室至。金门待诏何逍遥,名儒早问张子侨。王褒轶材晚始入,宫女已能传洞箫。应令柏台长对户,别来相望独寥寥。’穆宗继位之后,李德裕因早年就被当时还是太子的穆宗赏识而委以重任,‘凡号令大典册,皆更其手’。穆宗继位之初,‘怠荒于政’,于是很多皇亲国戚想趁此机会干预朝政,以权谋私。李德裕对这种现象恨之入骨,向皇帝进言道:‘旧制,驸马都尉与要官禁不往来。开元中,诃督尤切,今乃公至宰相及大臣私第。是等无佗材,直泄漏禁密,交通中外耳。请白事宰相者,听至中书,无辄诣第。’后来,李德裕建议科举以经术为重,进士科以经籍出发讨论现实问题为主,删去诗赋等浮华却不务实的题目,李德裕这个建议并非看不起诗赋,他本人也是诗赋大家,但是科举是为官府选拔人才,过分追求诗赋的华丽,只会让人远离现实。当时,礼部将进士的名单是要呈给中书省复查的,先将名单交由宰相过目,宰相同意后便可放榜。李德裕认为此举有增加流言的可能,也可能造成榜单的篡改。于是他下令进士榜单无需宰相审核,直接放榜。”
杨逍道:“这不是很有见地的措施吗?果真按照李德裕的建议实施下去,实现大唐中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石猛道:“就算他李德裕能力再强,也是牛李党争的当事人,就像司马光和王安石,单拿出来都是千古名臣,放在一起就是亡国祸首。”
独孤信道:“李德裕的确是很有才干,缺点是朋党之见太深。其实平心而论,从其科举改革的举措来看,他所针对的并不是朝廷的科举制度,而是进士的浮薄、朋比之风。主观上出自于国家科举用人的务实和公正,为国家选拔了一批务实型人才,也体现了他作为政治家的视角和胸怀。据史载:“‘卫公既贬……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南望李崖州。’可见李德裕为广大孤寒开路,绝非虚誉。批评李德裕的声音主要集中于两点,一是党争误国,而是施政激进,得不偿失。就连司马光也不能免俗,他在《资治通鉴》中也说:‘会昌六年四月甲戌,贬工部尚书、判盐铁转运使薛元赏为忠州刺史,弟京兆尹、权知府事薛元龟为崖洲司户,皆德裕之党也。’”
杨逍此时却插话道:“我记得李德裕认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萝,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竞为朋党。’”
独孤信道:“李德裕本人虽无意党争,但却因此被认为是李党的首领,同时也为牛党的打压提供了重要砝码。大中元年,唐宣宗即位之后,牛党党魁白敏中借李德裕失势之机,指使吴湘的兄长吴汝纳控诉李德裕与李绅结党营私,枉杀吴湘。因此,当时已经被贬谪出朝的李德裕再次遭贬。同年十二月,李德裕被贬为潮州司马。第二年九月,李德裕又被贬为崖州司户。第三年十二月,一代名相李德裕在崖州郁郁而终。世人多说李德裕因‘牛李党争’失败而被贬死他乡。但攀附权宦、无所建树的牛党能以胜利收场,而特立不倚、恪守公德的李德裕虽佐武宗创中兴之局,却背负污名而终。这不仅是晚唐时期皇权衰落、大唐王朝走向末路的无奈,也是李德裕自身的性格缺陷所致。他私德失守,授人以柄,最终使自己以悲剧收场,集清名与污名于一身。正如时人所言:‘德裕所与者多才德之人,几于不党。但刚强之性好胜,所怨者不忘,所与者必进,以此不免朋党之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