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看着我,景林也看着我。
吴蔚情绪低落,悲痛欲绝,不同于往常的性格设定,绝不是因为我的关系而令他呈现这般心碎难耐的状态。
景林只是错愕地望着我,或许他听到我出声喊吴蔚的时候便已开始内心摇晃,不安躁动起来。我看见他的眼珠水灵地抖动着,似乎在强忍着不发作的情绪。
“阿一,我先回医疗咨询室回避一下吧。”景林黯然地说,松开紧紧掐捏着我的手。是在试探我吗?他的情绪反应变化被我看在眼里,但出口的话却极其淡然镇定。他在伪装不在意吗?我该如何处理……
“用不着回避吧……我又没怎么……”我下意识地说了句不完整的话。
“嗯,我相信你,阿一。只是我高估了我自己,我怕我控制不住。还是回避一下吧……你陪他聊聊,他的猫好像快不行了。”景林悠悠然地看着我说,轻轻捏了捏我的手,转身回到医疗咨询室里去了。
景林还是对吴蔚心存芥蒂啊……强忍着不安说要回避,如此通情达理……真是难为他了。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目送景林回到咨询室,我歪头看着杵在咨询室门口的吴蔚,他怀里抱着一只虚弱得奄奄一息的小橘猫,前腿绑着绷带。我记得它,曾在体验馆这儿碰见吴蔚带它来做绝育手术。名字是个动漫人物,好像是妖精的尾巴里的人物……杰拉尔?对,就是叫杰拉尔。
“杰拉尔怎么了?”我走到吴蔚身旁关切地问。听景林说,杰拉尔好像快不行了。所以,吴蔚的悲痛于心是源自杰拉尔的病,这等程度的剧烈伤痛在黄璐死时我都未曾从他身上体会到。如今……他真的很爱杰拉尔。
“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了……”吴蔚语气十分低迷,有气无力地说,手不断地抚摸着杰拉尔。杰拉尔微睁着眼睛,迷离失所地看着我,手掌肉垫微缩,使不上劲儿地想要抓住吴蔚的衣服,却无法做到。“从上周末开始它就吃得很少,整天都在趴着睡觉。我以为是天气太热它食欲不佳,懒得动弹也就没太在意。前天我发现它的猫盆里面的水和猫粮几乎没下,我才意识到它已经好几天水粮不进了。它的精神也突然变得萎靡不振起来,我想着用海鲜,鱼肉来吸引它的食欲,猫罐头也换了好多口味,可它都一口不吃……昨天半夜发现它去拉便便,我就觉得原来它还是有吃东西的,不然哪来的便便,稍稍还宽慰了一下。今早起来,它又去上厕所,我照旧跟在它身后偷看,听声音是在小便,也就尿了一小滩,它起身后我发现是带血的小便……不,与其说那是小便,不如说是血,我慌了神……”吴蔚单手抱着杰拉尔,抽出一只手擦了擦眼角,他好像说着说着泛出了眼泪,“……我中午赶到这儿,医生给它做了很多检查,说从它的牙龈,肉垫,耳廓内不带血色且略有泛黄来看,很像患了猫黄疸肝炎,可从尿血的情况看,又很有可能是尿道结石,肿瘤,膀胱炎等等,各种病症名称排列在一起,听起来复杂又冗长。但医生似乎无法给出明确的诊断。”
“那最终也没有定论杰拉尔是生什么病了吗?”我伸手过去抚摸了一下杰拉尔,它虚弱地嗷呜叫了一声,闭着眼轻舔我的手。
“没有,医生说,想要确诊,只能开刀打开肚子看看……但却不能保证能医治好杰拉尔……所以,我拒绝了开刀的方法,只是让医生给开了些药,并在这儿打了针,就一直弄到现在……医生说,很多猫拖着重病也能继续活不短的时间,只是会太痛苦,他问我需不需要减轻杰拉尔的痛苦,让他安乐死……我……”吴蔚再也忍不住眼角的泪水,崩溃哭了起来,并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默默饮泣,泪水止也止不住,任凭他不断地用手擦拭,依然泪流满面,浸湿了他的面颊。
我无言以对,不知该说怎样的话语才最合适。看到吴蔚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的模样我很难过,而他怀里气若游丝的杰拉尔,顶着疼痛也要紧紧抓牢吴蔚的胳膊和衣服的模样更是让我心碎难耐。
“为了杰拉尔,究竟怎么做最好,你应该打从心里就早已决定好了吧?只不过做这样的决断实在很痛苦,所以,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想知道杰拉尔是怎么想的吗?”我低下头,心痛的感觉让我无法继续直视吴蔚或是杰拉尔他俩任何一个。
“……你,你能听懂,听懂杰拉尔,它在想……什么……我,求求你,帮我问问它,我该……我该怎么做……”吴蔚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的抽泣的哭声传出来,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道出心声。
嗷——呜——!
杰拉尔像是感受到了吴蔚的悲伤,虚弱地叫了几声,眼睛始终闭着没怎么睁开。
我眼前浮现的画面是杰拉尔跌跌撞撞走向猫砂盆的身影,拉出血尿,站不稳倒在猫砂盆里,沾满一身的猫砂,挣扎着努力站起身,爬出猫砂盆,钻进床底下,忍着痛苦嗷嗷叫着,最后连去猫砂盆上厕所的力气也没有了,大小便失禁地躺在床底下,疼痛让它打滚,沾满一身屎尿。但它仍然在快乐的微笑,它躺在吴蔚睡觉的床底下,依旧感受得到吴蔚不离不弃的陪伴。它也想在生命终了的最后一刻,也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吴蔚身边,所以它不要被安乐死,它要紧紧抓住吴蔚的胳膊不放开,一辈子要与吴蔚作伴。
“杰拉尔……它不要。它不要被安乐死,它要一直陪着你,它不许你擅自决定结束它的生命!”我竟也忍不住唏嘘,抽着鼻子掉下眼泪来,为杰拉尔对吴蔚的纯粹,也因为我联想到了他日我和糊糊的离别之日,我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抚摸着杰拉尔也崩溃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你俩?”迟啸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挤进我和吴蔚的负面情绪中,打断我的悲伤。他看到杰拉尔奄奄一息的模样,立马明白了状况,收回不羁轻佻的态度,轻轻抚摸了杰拉尔一下,“可怜的小家伙,你那么坚强,没想到这两个人还不如你呢。”
我听到迟啸的话,才想起他也能听懂杰拉尔的话,我抬头望着迟啸,脸上还挂着泪。
“我想,最让人难过的是我们都对小家伙的病束手无策吧。不过,它并没有什么不安或恐慌,毕竟现在发生的事是十分自然的,对吧?”迟啸说出“自然”两个字时,勾了勾杰拉尔的下巴。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动物亦复如是。我突然感受到了“自然”这个词包含的单纯的安稳感。
“自然吗?……”吴蔚重复了一遍迟啸说出的这个词。“自然……但它会很痛苦啊!……我不想看着它那么痛苦!”吴蔚放下一直在擦拭眼泪的手,收到胸前继续搂着杰拉尔。
吴蔚刚说完这句话,杰拉尔突然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努力睁大了眼睛,张开嘴,露出尖牙,往吴蔚的胳膊咬去。
虽然杰拉尔已虚弱得使不上劲儿,但我看到它的牙齿仍是深深扎入了吴蔚的胳膊肉里。疼痛让吴蔚微微皱了皱眉,但他仍旧抱着杰拉尔,并没有条件反射地将杰拉尔抛扔甩开。
杰拉尔的牙齿紧紧箍住吴蔚的胳膊不放,但它刚才猛然圆睁的眼睛逐渐又黯淡下去,慢慢闭了起来。
“瞧,小家伙对你的话有意见了,即使那么虚弱也要警告你不要胡来呢!”迟啸提醒着吴蔚。
我伸手轻轻抚摸着杰拉尔,用食指挤进它咬着吴蔚的嘴里,柔和地往上一顶,让它松口,吴蔚得以抽出胳膊来。
“如果是你的猫,你会怎么办?已经知道治不好了,只是在等死,可它却非常痛苦,不知道它要痛苦多长时间才会安息,难道你就这样看着它痛苦放着不管吗?”吴蔚原本已经收回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