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氏和胡彩霞并一干妇人看着孩子,早已经哭号过了,可是没有用,那些官兵的威严吓得她们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胡搅蛮缠呼天抢地。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就定定看着,茫然得盯着,像是那些官兵们搜查出来的一座座古玩、一箱箱财宝、一叠叠银票、一堆堆首饰,都不是她们的一样了。
一个身着鹤鸟图官服的官员站在园中昂首挺立,新来的知县潘大人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面带讨好:“大人,这些是连夜押送还是先放在县衙?”
“今日抄完即可清点,报出实数连夜处罚,冲没国库!”钦差大人冷冷瞄了一眼严家老小,对潘大人说道:“还有罪魁祸首,一并带走发落。”
严子松几乎是整个人一抖,就彻底瘫在椅子上不敢动了。
查抄了约莫一个时辰,搬出十几个大箱子,均一一贴上封条才结束。
潘大人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看了几眼严和明,到底是让衙差压着严子松走了,没有理会慕容氏的大呼小叫。
“你快去求求潘大人啊。”慕容氏见哭号没有用,使劲推一下严和明:“他跟你以前不是同窗吗?不是知交好友吗?来了这些日子,也没少拿咱们家的好处……”
“闭嘴!”严和明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狠狠瞪一眼慕容氏,再不吭声。
慕容氏被他一吼,怒道:“不孝子,你就看着你爹不管?这事儿分明是你挑起来的!”
胡彩霞吓得半死,忽然来了力量,死死拉住慕容氏就往后面走:“婆母,不能这样说话。”
慕容氏也不蠢,刚才是情急之下才脱口而出,此刻听人提醒吓得后怕不迭。
严和明在家里还有主心骨,若是连他也被带走了,她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如此方才消停下来。
等一大堆官兵都走了以后,不少仆人连工钱都没有要,就赶紧打了包袱跑了,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从前的富贵荣华,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
严和明仍旧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胡彩霞抱着两个孩子,忽然清醒过来:“相公呢?相公那边怎么样了?”
严和正刚得的官职,怕是肯定保不住了。
她此刻才想到这一点,顿时哭号得比慕容氏还厉害,泣不成声委顿在地。
慕容氏冷冷瞧着她,怒道:“难怪刚才老爷被抓走了你不慌,你心里打的是我儿子的算盘哪。”
胡彩霞一声不吭,却使劲掐了两个孩子一把,两个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慕容氏瞧着那两个来历不明的男孩子,心里的火更大,一改往日疼爱孙儿的慈祥祖母形象,怒吼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还号丧?”
两个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胡彩霞气愤不已,从地上起来跟慕容氏吵起来。
严和明以手蹙额,眉头紧皱,听见这里吵得厉害,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门口看热闹的人见大门口贴了封条,渐渐散去。
潘县令出门时已经公开宣布了,这座宅子也被查封了,限严家人三日内搬出去。
严和明是从角门出来的,他茫然看了一眼外面,不知不觉秋天来了,夏日里葱翠的大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一派萧条之色。
他沿着严家的院墙,一步一步颓然无力地往前走,一步一步像是灌了铅一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严家发展到今天,他始料未及。然后又轰然倒塌,他更是始料未及。
虽然那位钦差没有说,但是想必胡建功定然也被端了。
这些年,严家兢兢业业建立商业帝国,本身没想过做违法的生意。
可不知道严子松的脑筋怎么就动到那上面去了,或许是太渴望一步登天了?
欲壑难填。
可笑的是,当他发现此事利滚利,财富如雪花纷纷而来时,竟然也将风险置之脑后。
愚蠢啊愚蠢。
功亏一篑,三代积累化为乌有。
严和明满脑子胡思乱想,待走回到角门处,就见眼前站了一个下人打扮,却又不失体面的中年妇人。
他只看了一眼,就又要往前走。
那妇人往后退一步拦住他,忽然开口说道:“严二少爷。”
严和明愣愣的望着她,瞧着她的眉眼有些熟悉,却又十分肯定,此人自己从未见过。
那妇人有些着急,也十分失望,她声音很小:“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呢?”
严和明愈发狐疑。
珠姨定定瞧着严和明,像是看稀世珍宝那样珍贵,她几乎是下意识嗔怪起这个儿子来,就好像真的是一直养在身边,看着他调皮捣蛋惹出祸事来,责怪于他一般。
严和明又愣神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问道:“这位太太有什么事情?”
珠姨穿着绸缎外裙,虽然是下人装束,可看料子是上等的,严和明不愿意失了礼数,因此还是以“太太”称呼。
珠姨显然没有想到这些,能亲眼见到儿子,并且和他说上话,再也不怕熟人看见,不怕严子松察觉的喜悦和激动笼罩了她,她强行压制自己的激动,又重复道:“严家如今被查抄了,你怎么办?”
似乎怕严和明听不清楚,她又补充说道:“胡家大少爷,还有徽州严家的那些掌柜,怕是再过几日,连潘县令都保不住,你的大哥严和正今天早上也被捉拿下狱……”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知道的比他这个严家人还要多。
“我……我。”珠姨支支吾吾半响后才道:“你别管我是谁,我只要求你,这一摊子烂事你别管,日后只平平淡淡过日子。听我的,没有错的,严家翻不了身了。”
严和明见她一脸警惕,还想再逼问,珠姨却远远瞥见有人朝这边过来,拿出帕子掩住口鼻立刻转身走了。
严和明还想追问,那妇人已经一溜烟拐弯瞧不见了。
他试图往前走了几步,那妇人却像从未来过一般,消失的毫无踪迹。
严和明还在琢磨那妇人说的话说什么意思,就瞧见远处的街角,穆春和方之询,宛如一对璧人,正在笑着说些什么。
他呆呆地望过去,脚步往前动了几下,片刻后才又缩回来,仍旧由角门里进去。
他向来是骄傲的,哪怕已经落魄了。
严家如今势倒如山,还伴有家丑,他不想见任何人。
若是只有穆春一人,他想,他想,她若是能安慰自己几句,那是最舒心熨帖的。
可是她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了。
严和明心里五味陈杂,走到回廊处,就见胡彩玉心急火燎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严郎,你去哪里了,害我一顿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