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母对她的打量凶悍且毫不掩饰,张二仔对她的亲热又是那么地明显,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指甲狠狠嵌入手心。痛,才能提醒她不要慌张。不要露怯。
要坚持。
等出了门,她才知道,在山顶,几处人家错落又绵延,似乎这家是最高的。想逃?一个不小心,能把自己摔死。何况她不认路又半残,层层递进的绿意。头回没能让她心旷神怡。
张二仔在离家稍远的地方,坚持不懈地放着风筝。她本来想出来探路。看到幽幽深深很难下去的山路,望不到尽头的山底,她整个人心都凉了。
张母肯定不会放心,估计会守在附近——一直不见张父,不知是否健在。反正于她,敌人,少一个都好。
“媳妇,你来。”智商是硬伤,张二仔尝试了很多次,风筝都飞不起来。
她怕她不配合,张二仔一哭把张母哭来,没有办法,只好去尝试。风筝是那种自制的,很粗糙的,本来似乎放上去的可能就不大。
且现在还在夏末,还没到适合放风筝的季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风很顺。
她兴致缺缺去尝试,不成想,放起来了。
张二仔似乎更崇拜她了,在她身边又蹦又跳地,嘴里叨叨念念:“媳妇,媳妇!”
听得头疼,就算风吹云散。都吹不散他身上刺鼻的气味,她忍得难受。又不好对这傻子粗言粗语,她伸手把线给他:“自己来。”
“媳妇……”张二仔拿着转轴,傻傻地呆呆地看着她,很不情愿。
她不耐烦,往他手里推,气呼呼走了。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又或者是被还在飘摇的风筝吸引了,他当真放了起来。她坐在岩石上,心神不宁。
一来,她到了这么个破地方逃不出去,再呆几天,不能洗澡的她该和张傻子一样了。二来。她不知道徐子介怎么样了。徐子介说到底都是为了陪她才来这个鬼地方的,她几处不见人,在路上碰上的,都和张傻子打招呼,见她都是退避三舍的恐慌样。
她该怎么逃出去?
静静耗时间,还是做点什么?
放风筝……她能传递什么消息吗?
索性,一场大火烧了这里?
可惜她一无所有,脑力有限。如果是款冬困在了这里,款冬会怎么解决呢?抬头,云似乎很近,绿叶掩映,倒显得几分羞怯。款冬,你可别和这云一样躲着我。
她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总之她醒来也已经两天了。
手机不通,款冬肯定会发现她不见了。他们可是——睡在一起的啊。忽然之间,她居然不能定义他们的关系?恋人?情人?朋友?
似乎情人更合适,因为她心里一直在怕他有天恢复记忆,变成那个目光就凛冽如刀的男人,她该怎么去面对。他到时候,会不会恨她,欺骗感情。
可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她那么希望,她可以和他在一起,即便趁人之危。
张二仔傻是傻,体力却源源不尽,一直玩着闹着。她倒不去管他,正好坐在那边自己想自己的——若是再久些,她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崩溃。
还是张母喊她吃饭,她没有资格上饭桌,她这才看清,是很大一家子。老的瘦骨嶙峋,其他的都膘肥体壮。她不愿细看,恰好被张母关在那个张二仔的卧室,扔个馒头。她反而落个清静。脑袋放空,近乎呆滞地啃咬着馒头,她如果不盼着款冬来救,真的索性死了算了。
问题是,死都死不了。每天都给她吃馒头,饿不死,吃不饱。
好像,一把火烧了林子最有可能。
反正这几日天气干燥,一把火下去。暂且不管结果是什么,她总得做点什么。张母放着她跑,未必能做到事无巨细样样不疏漏。
何况,她可以骗这个小傻子。
下午,应该是下午吧,她已经呆得太久失去时间概念了。反正傻子没进来,傻子他妈也没进来,她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脑子里依旧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有那么几秒,她连想事情都觉得累。转而,她会想款冬,想她爹,想她舍不得的所有,然后,她就开始谋划怎么燃得起山顶的林子。
风筝?火柴?
她想都不要想,这个地方煮饭,必定是大灶干柴。她睁眼见那个柴房,想必也很重要。她倒是想泄愤烧一烧呢,可惜了,她烧这个动静不大,山下的人不会看见,火扑灭了,她会更惨。
现在张母是惯着,信着傻子,经年累月,她瞒不了多久的。
“呸!”她赶紧出声,她才不信她会待在这里待一个月呢。
一星期都不会!
满腔愤怒,她又无能为力,这才是最为难受的。
忽然觉得,以前一个人窝在条件不好的租房里,每天都要担心伙食的日子,都比这好上千万倍!
时间在无所事事中显得十分漫长,然而她根本不敢睡觉,怕一睁眼,又是什么天翻地覆的。至少现在,她穿的是自己的衣服,守着自己的身体。
睁睁闭闭,昏昏沉沉,时间悠悠过去。
嘎吱,门开了。
是张二仔,他端着不知道什么粥,黄灿灿的。她看着就恶心,可那傻子,笑得跟花似的。
她还是深深皱眉,味太重,要是他身上能没味道就好了!
款冬身上,清冽的气息,男人的气概。哪怕他长得精致无双,堪称国色天香,都不能掩饰骨架里的铮铮男儿气质。
眼前却是脏污傻气的张二仔,当真天上地下,差得不是一点点。再望及碗里的东西,她更加不想吃了。
有时候张二仔显得特别听她话,比如早上帮她蒙混过关至今没和她索要“吻”,比如她让他放风筝他就甘愿自娱自乐。可现在,见她皱眉不高兴,他就特别固执,非把碗递到她面前。
她还有事情要利用他,因此不敢多得罪他。他的脾气说来就来,她只好顺着。结果那碗粥,小口抿着,满嘴玉米味,吃起来不像看着那么恶心。更要可能是她早就饿坏了,或者被白馒头淡得失去了知觉。
勉勉强强吃完了粥,他才满意,把粥碗放在桌子上。
“能关灯吗?”她喊他。
故技重施,好在张母没有变态到推门而入,恐怕日后她肚子久久不见怀上,张母会的吧。在她眼里,张母远远比张二仔可恶。
照理,他累了睡了。
她却睡不着了,贴着墙听隔壁外面的动静。等到万籁俱寂,偶有田园犬发出几声呜咽,她才踹了踹睡得打鼾的张二仔。
“嗯?干啥?”他腰上痛得厉害,起床气很重,但没发出大脾气。
“你去厨房找到火柴盒,全部拿过来。”她说完,黑暗中问了句,“能听懂吗?”
他闷哼了声,闭着眼睛,想着睡觉。
她管不了太多:“你妈要是发现了,就说你饿了要吃东西。要是没发现,你就回来。千万别说。不说我们明天继续放风筝,放完风筝我亲你。”
“好呀,我亲媳妇儿。”张二仔对“亲”百般执着。
她摸黑拍了拍他肩膀:“你动静小点。”
“嗯。”张二仔应声,拍了拍胸口,就出去了。
她不自己去,就是那狗,大晚上闻到她味,不叫得灯火通明是不会罢休的。
等得有点心慌,确切来说,自从在这鬼地方醒来,她的心就没有定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房间根本没有钟表之类的东西,可能是因为张二仔不懂。而她的手机,早就被没收,不知踪迹。
每当一个人,她就忍不住想亲近的人。哪怕让她爹骂一骂她,她都甘愿的。
神游时,开关门声惊醒了她,她抬头,张二仔开了灯。笑得一脸无害,他关上门之后,把火柴盒递给她。慢慢走近她,他开口:“媳妇,亲亲。”
怔了半秒,她第一次觉得,那味,没有那么重。可她还是拒绝:“睡觉,明天去放风筝。”
他确实困,对陶乐半分依赖半分讨好——怪不得他,因为痴痴傻傻,世界里只有亲近的、不亲近的。张母说陶乐是他媳妇,他就当陶乐是媳妇。他不懂媳妇是什么,他不过觉得,陶乐笑起来很好看,所以他想让她笑。
他躺着就睡了,灯也没关,她起身去关灯,灯灭前看了他一眼,深深叹气。
他可怜,可她并不愿做那个在外力之下嫁给他的人。原本无冤无仇,因为非法交易,她却要臣服于他,替他生孩子,她自然不愿意!
从小没娘疼,爹不爱,可她还是拼命读书拼命上进,知道命运自己争取,知道恋爱婚姻自由。
她要她的自由,她的生活。再多呆几天,她一定会疯!
咬牙,她坐回床角,贴着潮湿的墙壁,死死攥住火柴盒。
可能因为第一天顺利,或者她关的时间久了,亦或者张母太忙顾不上。总之,她和他出去得很顺利,依旧是昨天的地方。
她发了很久的呆:觉得烧了一片大好山林也是作孽。
可她不做点什么,她等不下去了。她不至于患上手机癌,可完全与外界失去联系,过得又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她如何不心慌?
再坚定的信念,都有资格被动摇。
“媳妇,风筝,放不起来。”张二仔蹲在她附近,蛮不高兴地看着风筝。
她走到他附近,再没有犹豫。这一次,她不嫌弃他的味道,离他很近很近:“等等我说什么,你照做,风筝会飞得很高。”
“好。”他尚算清净的眼睛望着她,几许澄澈。
她拿出火柴,点了火,扔在风筝上,由着火噗哧噗哧一点点变大。
“媳妇,你干什么?”他觉得好看,盯着看了很久。
直接坐倒在地上,她眼睛里映着火苗,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肮脏落拓的自己。咬了咬牙,她拂去所有的犹豫:“把风筝扔到那片草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