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安亭溪低着头，但她知道李清照看着她，便闷闷地答了句：“比我自己说的还要清楚。”

李清照不由莞尔，接着道：“綦大娘子膝下无子，虽说现在凭着綦公迟早一天能获封诰命，可也要为今后打算。佑隆人品贵重，加之半年前得知，綦老大人夫妇已然离世，那綦夫人岂能不将佑隆视为她今后最大的倚仗？当知道佑隆离家而去时，綦大娘子急得跟什么似的。其实她早有让佑隆成家的打算，可巧，佑隆落水居然被孙尔雅所救，这不是天大的机缘么？”看见安亭溪很明显的撇了撇嘴，李清照话风一转，道：“这就是为什么綦大娘子知道你女扮男装身上还带着佑隆那枚玉佩时，会如此强硬的原因了。”

安亭溪想了想，有点委屈地道：“夫人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成全綦大娘子而不是站在綦友嘉一边，支持他去从军？”

李清照平静温和地道：“每个人若只为了自己，是成不了大器的。佑隆比他自己知道的更有出息。”

安亭溪马上反驳道：“他又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父母，也为了被金人占领的那些地方的每个人。我们去归安的路上碰到的那个偷了李老伯骡子的莫大叔就是从金兵占领的地方拖着一条瘸腿逃出来的。就因为綦友嘉说他要去投军，那个莫大叔给我们下了药之后，竟没有把吉祥偷走，还给我们留下了一半盘缠和干粮。”

李清照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安亭溪一眼，顿了顿，道：“是啊，民心所向……我并不是说这不重要，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好吧，本来我们应该谈论你的问题的，不过，先说说这个问题也无妨……你知道吗，亭溪？我活了大半辈子，并且现在已经知道自己一时也死不了了，那么，就应该好好活下去。人要好好活着，就得知道你为什么而活？也得确定你活在哪里？泉州……”李清照扯了扯嘴角“肯定是去不得了。我心里想着，自己怎么也不会在南方待一辈子的。总有一天是要家去的，总有一天……”

李清照沉浸在自己的归家梦之中，声音都变得有些梦幻起来，道：“等到了那一天，仍旧把归来堂再建起来，德夫和我倾其一生收集的金石文物务必要妥为保存，一路上流散的书籍也需要重新收集造册整理。尤其是德夫的《金石录》必是要尽心誊录方好……就算有一天我死了，这些东西自有它的生命，通过其他人的手眼心，说不定在某个时刻成了彼此心意相通的知己，多好……我无时无刻不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所以，亭溪，不要以为只有佑隆心怀复国志。即使有一天我终将客死异乡，我的魂魄也是要回去的。若没有‘回家’这一口气提着，我还真说不上来，生活会更容易些，还是更艰险些……”朝窗外望了片刻之后，李清照收回不再迷蒙的目光，语气又恢复了平静，道：“我之所以再难也坚持不去泉州，除了不想顶着赵氏遗孀的名份被人看顾着过一辈子之外，我也怕我去到那儿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家乡了。德夫的近亲族人们大部分都已经聚居于泉州，即使家乡最终收复，在泉州住得久了，只怕也是不愿回去了吧？”说罢，更是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