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于璐的攻于心计让他愤怒的话,那么他母亲的做法就是让他觉得心寒。为了家产,为了弥补自己将近二十年的不明不白,她毫不手软地伤了一个女孩的心,如此轻易地断送了儿子的爱情。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那个曾经象巧克力融化般融入他心里的女孩从此却了无踪影。
从此以后,傅严和于璐,两人之间势若水火。
那天深夜,当他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家时,却看见了她,不是自己的妻子,是她,那个给她快乐让他心动最后却又绝然而去的女孩。欣喜若狂的他抱住了她,她也那么热烈地回应着他,一切都顺理成章……
当一切热情归于冷静以后,酒意渐退的他却发现自己怀里拥着另外一个流泪的女人,一个让他避之不及的女人。
这个场景,如此熟悉,如此深刻。
于是,他就这样,避无可避地成了一个新生命的父亲。
幸福,曾经离他如此之近,近得你只需要踮一下脚跟就伸手可及。但是,只是一转身,人生就可以变得这么惨淡,惨淡让你无法相信眼前的世界。
即使她还在原地,一切也于事无补了,他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他了。
那时他还不叫傅严,而是苏严。
从小,苏严就是一个略带忧郁的孩子。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的孩子是如何渡过他的童年和少年的。很小的时候,每天从学校回来的傅严几乎都是伤痕累累的,但凡喊他野孩子的别的小朋友,苏严总会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地让别人闭嘴,不管别的孩子是比他高还是比他矮,不管打架的结果是输是赢。
因为这个原因,小学的时候,苏怡之无数次被苏严的老师叫到学校去,赔礼道歉是家常便饭,不管回家之后苏怡之用什么方法劝说苏严都无济于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采取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紧紧地抿着嘴沉默着。为了这个,苏怡之不知多少次地当着苏严的面或者在深夜里独自一个人默默地流过泪。
好在从小到大苏严的成绩都还不错,虽然没有好得让老师对他在学校里犯下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但也足以让老师不会因此他的好斗而让他退学。
上了中学以后的苏严,终于让苏怡之松了一口气。极少会被通知到学校去处理苏严打架的后果。因为中学是寄宿制,周五下午离校,周日下午归校。尽管也有些家世不错的同学会有父母陪同,但大部分的同学都是自己来回学校的。
初中三年,苏严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在班上,他没有一个可以真正称得上朋友的玩伴。
但这种情况在高中的时候有所改善了。他认识了高阳,一个青春阳光的男孩。
两个少年的相识始于一场打架。苏严现在已经记不清楚当初是为什么打架了,只知道两个人先是语言不和,然后互相推攘,最后便是不讲章法的近身搏斗。
结果,苏严打伤了高阳的头,自己的胳膊也受伤了。在当时的学校,这也算是严重的事件了,为了解决医药费的问题,老师要求两人把各自的家长喊到学校。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地反对老师的提议,在学校的医院里,两个人奇异地达成了合解。为两个人处理伤口的老医生说了一番话,让两人的心里从此种下了友情的种子。
“人生很长,你们现在还不明白现在这个阶段对你们的重要性。小学、初中的时候人还太小,还不懂得真正的友谊是什么。而上了大学、进了社会,已经明白了功利的重要性,也学会了如何利用别人。只有现在,你们已经长大到可以明白友谊的真正含义,而且这个时候你们依然还有一颗纯真的心……”。
两个少年似懂非懂地听了老医生的一番话,然后,两个人成了朋友。
那个时候,爱情,对于苏严,是遥远得不想花一秒钟去想的事情
其中高阳有着远比苏严更加悲惨的身世。两岁的他便失去了父亲,然后母亲狠心地抛下他远嫁异地,他和年迈的爷爷和奶奶以及尚未成年的叔叔一起生活,一家人非常清贫地生活在一个小镇上。
稍大以后,高阳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只能与叔叔相依为命,好在那时的叔叔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叔叔成家之后仍然象从前一样照顾他,婶婶也是极善良的人,虽然还没有到做妈妈的年龄,却象真正的母亲一样爱他照顾他。后来,叔叔和婶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使原本就不宽裕的生活过得更加艰难。
但是,即使是在这样困难的日子里,高阳仍是乐观快乐的,即使也有别的小孩子叫他野孩子,但他总是一笑而过,笑,就是他的武器。
“别人越想打击你,你越要笑给他看!”高阳对苏严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高阳开启了苏严曾经紧闭的心门。而高阳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友谊,还有这个世界的温暖。高阳身边永远有一大帮的朋友,穷人家的孩子,有钱人的孩子,高阳的笑容,高阳的乐观,象吸铁石一样吸引着周围的人。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苏严开始融入了高阳的朋友圈子里。
其实他原比一般的小孩更渴望友谊,认识高阳以后,他学会了爽朗地笑,学会了和别的同学开玩笑和恶作剧,也学会了许多男孩子的小把戏,包括偶而弄出点不大不小的事来让老师头痛一番。
中学时的苏严仍然保持了优秀的学习成绩,其实他是相当聪明的,没有花很多的时间在学习上,但他的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前五名,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高阳的朋友们对他刮目相看,尤其是那个在学校里有钱有势的钱均一。
钱均一同学尽管家里有着花不完的钱,但他并不像其它的纨绔子弟一样不务正业不事学业,相反,在某种程度上,他比别人更加努力地读书,似乎想拼命地证明有钱人家的孩子也可以成绩优秀的。但遗憾的是,尽管钱均一同学非常努力地好好学习,但成绩并没有天天向上,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中上。
为此,钱均一没少对苏严表达过酸溜溜的愤慨。对此,高阳哈哈大笑。
“均一,你不能一个人把所有的好事都占了吧!”他说。
还好,钱均一的气量和他的身材还是成正比的,既然高阳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心服口服地拍了拍苏严,算是认可了苏严。
因为钱均一的原因,苏严和高阳,以及一群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们也算是见识了不少奢侈的玩意儿,比如钱均一家里那可大得可以游泳还带按摩功能的浴缸,当然还包括钱均一母亲脸上厚得可以涂墙的脂粉。
到高中快毕业的时候,苏严已经长成了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青年,加上优异的成绩,苏严毫无悬念地成为许多情窦初开的少年的心仪对象。对于收到的大大小小情书,苏严从来都是看都不看一眼地扔进垃圾桶。
为此,高阳和钱均一常常感叹现在的女生有眼无珠,看无数妹妹心死于苏严的不置一顾中,二人一致认为,苏严之于女生,绝非什么白马王子梦中情人,最多只能算是青春期镇定剂。
那个时候,爱情,对于苏严,是遥远得不想花一秒钟去想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那时,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和自己的亲身父亲联系上,而且正在商量让他认祖归宗一事,苏怡之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提起过傅家的财富。
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爸爸,不是钱,不是其他。这话,苏严没敢对妈妈说出来。
不过,苏怡之想的远不止这些,尽管当年傅子峰给了她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但将近二十年的含辛茹苦,其中的艰辛和屈辱,已让当年那个自信得可以为爱情奉献一切的女子改变了许多。
苏严对母亲的作法并不赞同,对他来说,人生最痛苦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对于有还是没有这样一个富有的父亲,他已经有些无所谓了。潜意识里,对于那个他从未谋面的父亲,他心里还是有怨恨的,尽管母亲告诉他,许多年来傅子峰并不知道自己有他这个儿子,但至少这个男人是辜负了自己的母亲的,他这样认为。
到傅家的时候,是苏严第一次到北京。傅家的豪华超出他的想象,但并没有让他高兴起来,甚至让他加深了对傅子峰的怨恨。原来在自己和母亲过着遭人白眼的生活时,自己的生父却在这个城市里安安心心地享受着荣华富贵。但当与傅子峰第一次见面后,他从傅子峰的眼中看出了其中的愧疚,还有父子之间那种奇异的亲情,在某种程度上让他明白,自己与傅子峰的父子关系并不会象他原先所想象的那么难以发展。
而且,他凭着直觉感受到了傅泽楷对于傅子峰的疏离,也感受到了傅子峰威严强硬的外表后面的孤独和伤感。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软了下来,加上母亲的一再劝说,他开始尝试着融入这个家庭,开始体会有父亲的生活,也开始接受这个家庭带给他的财富上的充足。
尽管苏子怡和傅子峰一再坚持让他改姓傅,对此,苏严一直不置可否。那时的他,已经有了一大帮包括高阳和钱均一在内的朋友,他还没想清楚该如何在朋友面前解释自己的这个改变。
填高考志愿时,他,高阳和钱均一填写了几乎相同的志愿。而且,心想事成了,三人一起考上了中国南方的一所着名大学。
收到大学通知书那天,一帮人乐疯了,尤其是高阳和钱均一,那晚,三个人都喝高了,如桃园三结义般以兄弟相称。钱均一老大,高阳是老二,他是老三。
大学生活对苏严而言,无疑是轻松的,除了偶而母亲的电话催他改姓让他心烦以外。
那时的他,衣食无忧,存折里的数目一个月比一个大,傅子峰免不了怀着愧疚的心情想补偿他,而苏子怡却是生怕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苦着了,两个人比赛似的给他买东西,往他存折里面存钱。
但苏严一直坚持着一贯的生活习惯,除了学习。他也会象别的同学一样外出,玩,购物,但一切他选用的东西仍然是以前的朴素习惯。对于那些价格高、档次高的东西,他一概都敬而远之。以致于在很长的时间里,高阳和钱均一都不知道这个天天和自己玩在一起的家伙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有钱人。
当然,这里面还有他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他还不想自己生活变得复杂起来,在没有想好如何向自己的两个好友解释自己如何从苏严变成傅严之前,他还得象以前那样生活。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原来的生活更它让他心情平静。在他看来,他之所以会变得有钱,不过是源于一场并不道德的男女关系。他之所以有钱,不过是在暗示他曾经是个。。。而已。
大学里的学习,对苏严来说是更加地轻车熟手了。高阳凭借自己一贯的亲和力进了学生会,前程一派光明,钱均一也凭借和高阳的关系进去了,只有苏严,还是保持自己一贯的事不关已的酷样,那时的他,除了上课,就是和高阳或者钱均一在一起玩,然后就是玩球,足球,篮球,羽毛球……
在这所着名的大学里,当然是人才济济,其中更不乏内外兼修的优秀男生,但这些都丝毫不影响苏严在女生里的知名度。苏严仍然还是把收到的情书扔进垃圾桶,大概因为从来就没看看过其中的内容,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要把信封打开的兴趣。
但大学里的女生和中学里的女生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情书只是各种示爱方式的一种。含蓄的方式不奏效,可以换个直接的方式。
第一次面对如此大胆向示爱的女生,苏严不是不尴尬的,他拿着球愣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妹妹,左思右想也没能挤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幸好那次高阳及时出现,妙语解围,大汗淋漓的苏严赶紧说了一句有事就拉着高阳逃之夭夭了。
这件事,被高阳和钱均之当笑话足足了讲了差不多半年。
终于,在此类事件不止一次地发生了之后,苏严总结出了可贵的经验,他只需面无表情地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觉得你适合我……”,然后便扬长而去。
这个方法,虽然有些残酷,但还算是有效的。至少绝不会沦为高阳和钱均一的饭后谈资。
爱情,离苏严仍然还是一件很远很远的事,那时的他,甚至还没有憧憬过自己未来爱人的标准或者模式,在无数次拒绝过女孩的示爱之后,他也越来越缺少内疚感。
直到姜楠初的出现。
坐着电梯下到公司楼下,姜楠初才发现下雨了。
早上看报纸的时候看到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台风,当时不以为意,谁知道十有九不准的天气预报居然准了一次那么多,而且看起来后果很严重——才五点半,天就全黑了,而且一个个响雷前仆后继地从天边一路滚将过来,很让人有些胆寒。感觉着在风中席卷而至的雨水击打在手臂上的力度,再看了看手上的雨伞,姜楠初觉得在这样的天气拿着这样的东西出现在户外,雨伞的装饰功能比实用功能更大一些,于是只好打消一个健步冲出去的打算。
姜楠初做事的口腔医院在环市路上的一个高层写字楼旁边,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若是平时这个时间,看到的是一堆身穿黑灰西装的男女,面色苍白却井然有序地从门口里一涌而出,那样的情形很象被惊动的蝙蝠从山洞里轰然飞出来,并立刻消失在苍穹里。但是此刻,因为这场突然而至的台风,所有的人都堆在了玻璃雨檐下面,而混在一堆等雨停的人中间,姜楠初很是无聊,看看周围这些早上尚且衣冠楚楚着的白领们在此刻一个个神情委顿,不由心情烦燥,人生的所有希望被压缩成一个:能够有运气截到一部刚刚下客的的士,以便尽快回到可以不用烦恼天气恶劣的家。
眼角瞟到一些或漂亮或不漂亮的女子走向突然出现的私家车门口然后在众目睦睦下统统很骄傲地坐进去的时候,姜楠初的还是有些泛酸的。如果说,有个男人就等于在狼狈的雨季有私家车接送的话,此刻,姜楠初觉得,生活里有个男人也不是太不堪的事。
虽然,在没有下雨的日子里,一想到男人姜楠初的脑子里出现的只有可以源源不断等待清洗的臭袜子、没有反锁功能的洗手间、每天早上还没醒就得屏住呼吸迎接他、每天晚上被一只长满了长毛的手抱住还要得了强迫症一样不停地说服自己相信这个动物不是猩猩……更不要提因为男女关系导致的一票突然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兄弟姐妹,姨妈姑姐”……
有车!有一部出租车突然在姜楠初面前停了下来,车里的人推开车门正准备下车,虽然运气好得有点让人难以相信,但是姜楠初已经先她的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条件反射地几乎是斜斜地飞了出去,只两步就到了出租车旁,右手伸向了车门。
只差一个指尖位了,车门上却在这一瞬间被另一只手拉住了。姜楠初一想到再回到那个潮湿闷热的屋檐下已经头皮发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个键步直接蹿进了车里,一坐在椅子上,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直接对司机说:“下渡路,谢谢。”
“Hi!how can you?!It’s mine! The taxi是我先截到的!”一个尖锐的声音带着“咝咝”音炸然响彻头顶。姜楠初毫无思想准备被吓了一跳。抬眼一望,一个女子柳眉倒竖地指住了自己,虽然五官有点儿错位,但是还是依稀能够看得出这是个堪堪算得尤物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