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惜花记忆里,无论什么时候,月姑娘总是淡淡的。甚少欣喜,从不动怒,也不以己悲。
可她在案桌后,冷冰冰地说着要将胭脂送进十三王爷府时,她的语气听起来宛如住在黄泉边的孟婆一般无情。令啜泣着的惜花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哭到精疲力竭后,惜花毫无姿态地倒在地上,盯着黑漆漆的案桌脚,心中泛起一股恨意。
她恨月姑娘小题大做,不顾情面;她恨赵朗一言不发,不讲义气;她恨胭脂一无所知,不自量力;她恨自己明知故犯,不知死活。
月纱早已离开书房。
赵朗叹息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他将怀中的手帕递给惜花,另一只手搀着她坐下。
欲言又止几次,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之前提醒过你,不要找有心眼的,要找能干活的。姑娘不怕笨人做错事,就怕聪明人做自作聪明的事。姑娘的计划我也不便告诉你,你知道也没什么用。本意也是保护你,让你安安心心做老板娘。吃穿用度姑娘可少了你?你也跟着她那么久了,还不知道她的脾气?你怎么就,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惜花吼得嗓子沙哑,又哭了许久,说话有气无力,根本听不清。
好在夜里安静,赵朗知道她委屈,更是耐着性子听。
“胭脂也不容易……我……就想她真的能……嫁出去……”惜花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再不容易,再想嫁出去,王爷岂是一般人能肖想的?何况就算我们不在乎胭脂的出身,皇室能不在乎?你怎么那么傻!而且你也不想想,姑娘就在楼里面,又不是不知道十三王爷来了,怎么可能不过问?”赵朗跟在月纱身后一直恪守多听多看少说,难见他这般啰嗦。他是发自内心的对惜花生气,这种生气源于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毕竟在一起共事已久,都是有感情的。
“我以为……就算知道了……也……”惜花心里更委屈,十三王爷总是需要人伺候的,是谁又有何关系?
这次赵朗连话都没听完就开始说教了,“胭脂伺候十三王爷是小事没错,但你抱着什么心思让她去的,才是大事。你领胭脂来做皎月阁管事已经是私心,但你请示过姑娘,姑娘便纵容你一次。姑娘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说你最懂人情世故,放放心心地将月字号全部交由你打理,你怎么会做这样愚蠢的安排呢?你若是觉得十三王爷中意胭脂这样的姑娘,胭脂的陪伴能让十三王爷更高兴,这事儿月姑娘绝对不会说你一句。可你摆明了是送胭脂过去勾引十三王爷,让满月楼背上‘聘请青楼出身的女子勾引王爷妄图攀上枝头当凤凰’的名声,以后的生意还如何做?更别说,你根本没有向姑娘请示过。”
惜花听着也生气,她已经够惨了,还不需要赵朗再来教训她一番:“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她瞪着眼撇过头,心里暗骂:刚刚不帮我在姑娘面前说话,此时痛心疾首放马后炮有什么用!
“姑娘现在在气头上,她生气的时候六亲不认,你就是把头磕破了都没用。你容她缓一缓,我再去劝她。胭脂的事知情人不多,也没人知道是你下的命令。”赵朗又是一声叹息,“若是你能留下来,可千万别再自作主张了。”说着他又摇头,“但,信任一旦打破,恐怕姑娘很难重新重用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其他差事,不想继续留在月字号,我也可以送你走。”
赵朗嘴上说着帮惜花求情,其实还是因为怕惜花离开望月楼后向他人说出月姑娘的事。他打算将惜花送到皎月阁的工坊里,一方面让月纱眼不见为净,一方面好歹始终在自家范围内,总不会因此旁生枝节。
惜花沉默,其它差事吗?她白天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受人吹捧的月字号老板娘,一夜之间被贬去别的岗位,其他人会作何感想?
可是……也许她还能重新得到月姑娘的信任,也许月姑娘气过了就会恢复她的老板娘位子。她为月字号商铺没完没了地操心,一年到头几乎没休息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月姑娘对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情分吧?
赵朗看着惜花只有叹气的份,找个像惜花这样厉害的老板娘并不容易,为什么偏偏要去做额外的事情惹姑娘不开心呢?
此日之后,胭脂再也没有见过惜花。
她也见不到月姑娘。
偶尔赵朗会来交代工作,将新产品的小册子拿给她看。
“惜花呢?去哪里了?”胭脂问过一次。
“她家里有变故,回老家了。”赵朗随口答道。
胭脂不信。
她和惜花多年朋友,知道惜花并没有老家,每年春节她们两人都是一起度过的。
可是赵朗不再多说一句。
“你不告诉我她去哪里了,我也要走了。”胭脂气势汹汹地威胁道。望月路和枕月馆都换了新的掌柜,他们不会像惜花一样总是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说话。
她觉得很孤独。
赵朗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她走之前将你托付给姑娘,希望姑娘能帮你嫁入十三王爷府,姑娘最近正在想办法呢。你走了,月姑娘的辛苦就白费了,惜花的一片心意也白费了。”
胭脂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似乎喜不自胜地想笑,又想保持刚才板着脸的模样。
“既然这样……我还是不要辜负她们好了。”胭脂小声地说。
赵朗耸肩,“都随你,反正是你的终身大事。我们做再多,也要你愿意才行。”
“姑娘真有办法?”胭脂最终还是抛弃故作凶狠,贴近赵朗睁着大眼睛满怀期待地问。
赵朗的心颤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和胭脂这么近的单独接触。
赵朗不自觉退了一步,耳廓微微泛红,“姑娘的能耐你还不知道吗?姑娘应下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
“可是……”胭脂蹙眉的样子惹人爱怜,“惜花究竟去哪里了呢?她早就没有亲人了啊。”赵朗简单两句话,胭脂已将他当做自己人。如今在她看来,要不就是惜花找了一个借口,骗了月姑娘,要不,就是惜花遇到了什么危险,有人对她的去向撒了谎。
赵朗气定神闲地对胭脂解释,“姑娘替惜花找到了自己的亲人。惜花很激动,所以可能忘记和你打招呼,就匆匆离开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