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离忧三两步就要上楼去找说书人,让他救救这个女子,婴师傅拉住他的手臂,“哎,不要闹了。”
他说,“我才没有闹,那个姑娘没有了脉搏,好好的人走着进来,现在连喘气声都没了,我能坐视不理?”
婴师傅手里拎着大勺,“她是入了生死梦,自愿死在一场梦中,待到天亮,这里只会剩下她的衣物,她的身子会灰飞烟灭。”
“怎么会这样?”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既是姑娘自己选择的路,旁人又怎么能插手?”
一个好好的姑娘,天亮就要灰飞烟灭?季离忧想到了她方才对着他笑的模样,惋惜不已,“婴师傅,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她的三魂已出于颅顶,盘旋天灵,日光一出来,便不能归体。”
“那……有什么办法?”
婴师傅不说,“先生让你早些休息,你还是不要多问,小孩子早些睡觉好,上楼去。”
季离忧说,“是该早些睡。”
他灵机一动,趴在那姑娘身边闭上了眼,说来也奇怪,香味弥漫到他身边,他一开始并没有睡意,闭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千奈和家人从良渚搬回雕题的那时候,正是冬季,一路上严寒,冻得她双手生了冻疮,晚上不能温热些,不然就痒得她想用石头砸自己那双曾经被丫鬟用玫瑰花汁擦拭过的纤纤玉手。
回到雕题萤岸,正好是炎热的夏季。
千奈的祖辈在各州郡都有田产,尤其是在伯虑和北丘,到了父亲这一代,他好赌成瘾,年纪轻轻就把家底败干了,早年家中还富裕,在良渚也算的上的富足人家,便给千奈定了亲,千奈的祖父读过书,做过官,他还在的时候,就和朝中的同僚定了亲,将千奈许给了同僚族中的后辈,是个很端正的男子。
很端正的那一位,直到千奈和家人搬走,也没有来看过她一次,说是男女大妨,最为要紧。
他派人来穿了这话,千奈的小丫头说,看见姑爷进了花楼,左右各搂了个粉娘。
很端正的这一位未婚夫婿很快退了婚,说是突有恶疾,不好耽误千姑娘一辈子。
千奈十六年的光阴中从未剪过头发,良渚的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伤也,她自小在良渚长大,虽然祖母是雕题人,可终究读的是良渚的圣贤书。
祖母是个很豪放的女子,她受不了祖父的迂腐,十年前同祖父和离,自己回了雕题,她就像一只不能被拘束的沙鸟,只有雕题的荒原才能让她安心,于她而言,良渚再美丽,再繁华,都只是个华丽的笼子。
千奈刚来雕题不久,她总是要将自己的头发像在良渚那样,用步摇束在头上,早晚的步摇都不一样,午间也要换一次,她的衣服,她的首饰,母亲都没有卖掉,母亲卖完了自己的,却没有动她的。
父亲赌光了家产,用最后一笔银子给楚天坊的一个粉娘赎了身,半夜带着粉娘跑了。
母亲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将老宅子卖了,又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卖了,给家中的小厮丫鬟分了卖身契,一人给了一些银两,让他们各自回家。
她又给她母亲写信,想要带着千奈回去。
同时,她也给千奈的祖母写信,当然,这只是无奈之举,若是千奈的外祖母不愿意收留她们,她们就得考虑别的去处。
千奈的头发很美,柔软顺滑,垂在腰间,鹅蛋脸,笑起来月牙一样的眼睛,谁看了都喜欢。
千奈的祖母也这样说,只是她说完,就把千奈的头发剪短了一节,千奈气哭了,但是她不敢对祖母发火,这是雕题,她和母亲只能借住在祖母家里,若是祖母不开心,她随时可以赶走她们。
祖母知道她生气了,解释说,“雕题的女孩子,头发再长,也没有你长,这儿的天热,你的头发又厚,当心热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