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又亲自行香拜表,以慰藉爱子亡魂。
待到第四十九日斋醮已完,漏下四鼓。
万丞与其妻焚香送佛,忽然间,万丞昏倒于拜毡之上,左右呼唤不醒,妻更是泪眼婆娑,呼唤他醒来。
到五更,他才如梦初觉,口中道:“奇怪,奇怪。”
左右扶进中门。
夫人等他缓了一缓,入内寝,问万丞缘故。
只见万丞眼中垂泪:“适才我昏愦之时,恍恍忽忽到了一个奇怪的去处,如官府之地,府门尚闭。我见吾儿肩上戴着枷锁,重百斤,力殊不胜,蓬首垢面,又靠近些,看见儿子流血满体,立于门外,对我哭诉苦痛。”
万夫人不解,“麟儿向你哭诉了些什么?”
万丞想起了儿子说:‘阴司那处,因为父亲久居高位,不仅不思行善,反倒为官任性执拗,只顾执新法,蠹国害民,怨气腾天。而我不幸阳禄先尽,受罪极重,父亲给我所做的斋醮并不可解。望父亲回头,休得贪恋富贵。”
夫人说,“是夫君想得太多,你对麟儿并无亏欠,是个好父亲,更是个好官,定是夫君近来疲惫,才想着这些事。”
万丞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外面人言籍籍,我早已无力支撑。也许是孩子给我的规劝,让我早日从官场脱身,以免越陷越深。”
夫人听他打定主意想要辞官,便说,“也好,急流勇退,早去一日,也省了一日的咒詈。”
万丞一连十来道表章,告病辞官。
他这一走,如今新法一派的支持者只有季司空、戴尚书等人。
再看旧法的维护者,不但有势力与日俱增的孟家,还有良渚众多世家。
倘若变法成功,固然季家地位稳牢,又能为百姓谋取福址。
季离忧对新法略有耳闻,支持新法者认为现行朝廷想要重回十年前的繁荣,并不在于节省开支,国家如今的问题正是在于底子薄弱。
世家侵吞大量土地,徭役繁重,再这样下去,百姓迟早会撑不住。
故此针对重重薄弱,新法官员上书请求颁布保甲法、募役法、市易法等,为的就是改变萎弱的民风、确立法度,重回繁荣。
但新法不可避免地损害了众多世家的利益,所以很明显,这一回,良渚世家大多都会和季家对着来。
其实,季离忧并不明白为何季家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就按照现在的法度治理国家,百年也许就可以休养生息,若用新法,也许是加快了国家元气的恢复,但一个不小心,新法出现失误,所有人都会将矛头指向季家。
这步棋,季离忧觉得季善敬不会下,应该是季善敬背后的祖母所操控。
但她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季离忧左右思忖的,也想不出原因。
季家的院落相互交错,左右相通,他走了几步,不知解厉从何处钻了出来,“公子。”
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等我?”
“公子,方才我在外面……”
他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身边的高墙上窸窸窣窣。
“谁?”季离忧问了一声。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墙头上越过,“是我。”
季离忧不知情况,“这是谁?”
解厉见罢,道,“公子,没事,我们先走吧。”
“到底是谁?爬墙进季家,如今季家的高墙是哪个小毛贼都能爬的?”
解厉凑近了道,“是杨姑娘。”
“她是谁?”
“是——”解厉想着要如何几句话说完。
“啊——”她忽然失足,往季离忧这个方向倒下。
季离忧下意识上前一护,用手臂撑了她一下,“姑娘没事?”
小姑娘摇头,“谢谢哥哥,我没事。”
蹦蹦跳跳跑了。
“这小丫头到底是谁?”
“是家主都不敢赶的人,她这几日要借住,但家主嫌她聒噪,不许她晚间来拜访,她又求老夫人,让老夫人给家主下命令,可老夫人只说,家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让她自己想办法。她只好这几天来爬墙,家主说,要是她能悄无声息进来,就叫她住在这里。”
季离忧走了几步路,笑道,“季善敬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家主也是被逼无奈。”
“果然是个‘狠角色’。”他开玩笑道。
“你有没有觉得那姑娘很像一个人?”季离忧忽然问解厉。
“公子说像谁?”
“算了,我看错了。”他说。
第二日清晨,季离忧又在季府遇见了昨夜的姑娘。
“哎,你不是昨晚接了我的人吗?”小姑娘笑嘻嘻。
“姑娘还能认出我?”
“当然啦,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在季家见过你?”
“季良,字离忧。”
“季良?”
“你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当然,我不算是主家之人,常居伯虑。”
小姑娘拍拍自己的脑门,“哎呦,我知道了,你是伯虑季家的家主,对不对?”
季离忧实在不好意思承认,现在伯虑季家就只剩下他一人了,他给谁当家主?
“正是。”
说了几句话,季离忧察觉不远处一股寒风扫来,他闭了嘴。
季善敬行了礼道,“是良弟回来了?昨晚回来的吗?”
“回大哥,是昨晚回来的。”
“一路上可辛苦?”
“行得不急,所以也不算劳累。”
“这一回,要在家中住多久?”
季离忧心累,这就开始直接问他想要在季家留多久了?他一向不喜欢他留在良渚,不知为何,季离忧觉得他十分忌惮自己,但平心而论,他并没有任何威胁他的条件,凭身份,他季善敬才是祖母带出来的家主,凭官爵,他已经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司空。
他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替代他,但季善敬对他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
“约莫半月罢。”
季善敬拉着小姑娘的腕子,一边对季离忧道,“良渚也不算是个养人的地方,不如你住的花都伯虑。”
牵着小姑娘走了。
走了很远,季离忧还听见小姑娘问他,“为何不许我和他说话?他是坏人吗?”
解厉走了过来,“公子别多想,家主他只是为了主家安宁。”
季离忧反问,“我做什么了,就让你们主家不安宁了?”
解厉知道自己嘴笨,方才又说得伤人,只好闭上嘴。
见他沉默不语,季离忧叹息,“有些时候,存在就是错误,做不做惹人心烦的事,反而没有那样重要了。”
他想起了三七茶馆,比季府好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