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离忧越是想要印证心中的猜想,就越是受到阻挠,他发觉自己已经很接近真相,也许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知晓。
但是苒苒不愿意为他画。
“离忧哥哥,陛下早就下旨,皇室宗亲,绝不可将皇祖母的相貌绘给外人看。”
季离忧不明白,“这是为何?”
苒苒眼眸低垂,再抬起时已经眼中含泪,“我之前告诉过你,南魏皇宫有一女子自焚,你还记得吗?”
季离忧说记得,“但是这与敏徽皇后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季离忧便变了脸色,“难道……”
苒苒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自焚而亡的正是皇祖母。”
“怎么会如此?”季离忧喉咙一紧。
苒苒说,那个女子用生命换取了自由,原来说的就是敏徽皇后。
季离忧闻罢,心中难以忍住悲伤,“她应该是个很慈祥的祖母吧?”
“是啊,皇祖母的手很暖和,她笑起来脸上有个酒窝,眼睛也很美,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温柔的女子。”
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母仪天下,在最尊贵之时选择了如此激烈的方式自尽。
季离忧在想,有没有可能敏徽皇后就是从四门学中消失的时嵬。
苒苒沉思片刻道,“我不能给你画皇祖母的画像,但是,有人可以帮你。”
“什么人?”
“青游庵的老嬷嬷。”
“她是何人?”
“她曾经是我皇祖母的侍女,皇祖母还活着的时候总是让陛下给她找户好人家,后来她二十五岁那年就被放了出去,但是我听说她回乡后又被她兄长转手卖了,她几经波折才逃回了良渚,等她回来,南魏大殇,她才知道皇祖母已经去世,但民间只是以为祖母是因病薨了,并不知内情,这位宫人就在青游庵落发为尼,终生为我祖母吃斋念佛。”
“如果我去,她会为我画敏徽皇后的容貌吗?”
苒苒将腰间的玉佩给他,“你可以将此物给她看,她看了便知我是谁,你和她提什么要求她应该都不会拒绝你。”
季离忧骑马来了良渚城外。
草色又枯黄,夕阳凄凄恻恻地照在油漆久已剥落的大门上。
夕阳下,依稀还可以分辨出“青游庵”三个字。
这便是他要找的地方了。
季离忧伫立在凄恻的夕阳下,看着这满眼的荒凉。
他慢慢地走上了铺满苍苔的石阶,轻轻一推,残败的大门就“呼”的一声开了,那声音就像是红尘中苦者的叹息。
院子里的落叶很厚,厚得连风都吹不起。
随着风而来,一阵阵低沉的诵经声,穿过了这荒凉的院落。
季离忧继续向前走,大殿里一片阴森黝黑,看不见香火,也看不见诵经的人。
院内的天光更淡了。在昏暗中季离忧仿佛听见有人在低诵着佛号。
他听见有人对他说:“施主是不是来佛前上香?”
一个青衣白袜的老尼,双手合十,正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看着他。
她身边站了两个比她稍微年轻些的尼姑。季离忧认不出苒苒说的是哪一个。
为首的尼姑,她的人也干瘪得像是这落叶一样,苍老枯黄的脸上,刻满了寂寞悲苦的痕迹,人间所有的欢乐,像是距她千里之外。
季离忧走了过去。
“施主高姓?”
“我姓季。”
季离忧要了一束香,点燃,插在早已长满了铜绿的香炉里。
低垂的神幔后,季离忧看见尊垂眉敛目的佛像,似乎也充满了愁苦之意。
“这里可有一位叫红芍的人?”
女子笑了,“入佛门中,谁还有俗世之名?”
季离忧看了看三位老尼,见她们都没有承认的意思,他也不便追问,看来又要无功而返了。
“施主用过素斋再走?”
季离忧道,“不必了。”
“喝一盅茶?”
季离忧点点头,他有些话想要问问她。
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尼,手托着白木茶盘,垂着头走了进来。
季离忧端起了茶,同这老尼对视一眼。
奉茶的尼姑合十道,“施主当心茶烫。”
季离忧摸了摸外壁,却只是温热,并不至烫手。
季离忧沉吟片刻,终于问为首的尼姑道:“诸位在这里已多久?”
年纪最大的那位道:“究竟已有多少年,老尼已不复记忆,只记得初来的那年,这里的佛像刚开光点睛。”
“已有二十年吗?”
女子眼中掠过一丝悲伤之色,道:“只怕已有两个二十年了。”
“可否告诉我,为何遁入空门?”
老尼摇头,“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得了。”
季离忧又转头去问奉茶的那位。
尼姑道,“为还一人的恩惠。”
她枯黄干瘪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之情,过了很久,她长叹道:“对红尘间事虽已全都看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尼接过话道,“能活着,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季离忧慢慢地将手里的这碗茶放在桌子上,正准备离开。
老尼看着这碗茶,忽然道:“施主不想喝这一碗茶?”
奉茶的尼姑却道,“施主,茶凉了,不该饮冷茶。”
老尼姑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皱纹一抖,显得更加枯瘦。
季离忧摇摇头。
她又道:“若是因茶凉,施主可坐等一会儿,我会为施主再沏一杯。”
季离忧道:“家中人嘱咐我,在外面不要随意喝陌生人的茶水。”
老尼说道:“但我只不过是个出家人,施主难道也……”
季离忧仍是摇头。
老尼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施主也未免太小心了。”
季离忧道,“脖子上顶着脑袋,谁敢不仔细呢?”
老尼脸上忽然露出种冷淡而诡秘的微笑,这种笑容本不该出现这张脸上的。
她冷笑着对季离忧道:“可惜了……无论多小心的人,迟早也有要死的时候。”
话刚说完,她突然如豹子般跃起,凌空一翻。
宽大的袍袖中,就有一缕银光射了出来。
她的出手也实在太快,若不是季离忧躲得快,那银丝便会穿过他的眼睛,从他后脑中射出,宛如蛛丝。
等季离忧回过神来,他停止了闪避,反迎着这银丝暗器冲了过去,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他的剑已出鞘,刀光一闪,直将银丝劈为两半。
源源不断的银丝向着季离忧扫来,他凌空翻了过来,宽长的衣袂犹在空中飞舞,银丝锋利,竟将衣角割开一片。
她冷笑道,“今日我就送你去见我当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