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季离忧看见了一汪清潭,但水面宽广,像是看不见尽头。
有一男一女躺在草原上的高地,大雪落下,两人在雪中殉情。
后来草原上的狼群来了,将两人啃食干净。
就在这一瞬间,季离忧慢慢地转过头,凝视着他,本来已因为疲倦悲伤而有了红丝的眼睛,忽又变得说不出的清澈冷酷,刀锋般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以后,不喜欢悲伤的故事了,你不要逗我哭。”
卫琅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种墨脱花的由来,再说,你真的觉得这让你很难过?”
“人都殉情了,难不成还是个欢乐的故事?”
卫琅又笑了,笑得却已有些勉强:“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去了腾格里那里,你信不信?”
季离忧道:“都被狼啃干净了,还去什么天神那里。”
“你知道腾格里是失韦的天神?”
季离忧点点头道:“我听闻老头说过。”
卫琅不笑了,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草原上对于亡者最高的敬意不是用最好的棺椁下葬,而是天葬。”
“天葬?哦,就是进狼肚子里。”
“你不相信?”
“不信。”季离忧摇头。
“你是不信天葬还是不信腾格里?”
季离忧闭上了嘴。他知道接下来随意说一句话就能惹恼这个从草原来的人。
卫琅淡淡道:“你怕你说的话惹我发怒?”
季离忧不否认。
“你不是腾格里的信徒,我不会怪你。”卫琅说。
“多谢。”
“你是闻先生的信徒吗?”
季离忧的手握紧,心却沉了下去。
卫琅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也没有必要追问。
“那你有没有在他身上见过这个?”
季离忧的脸一白,“没有见过。”
这殷红的,像是女子额间的花钿,却比女子的花钿妖娆诡异百倍。
他当然见过。
“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季离忧现在知道了他今天算是个不速之客,“信,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信你的话。”
“我现在告诉你,他不是神嗣,已是堕神。”
季离忧冷冰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若不是罪恶滔天,他不会被剔仙骨,这印记也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卫琅道。
季离忧反问,“你见过这印记?”
“也许你不知,腾格里给了我天眼,可以看出三界之外,他的伪装,逃不过我的眼睛。”
季离忧点点头,“厉害。”不甚经心。
他好像明白了,说书人背后的伤痕,那一道一道的不是鞭痕,也许是剔除仙骨留下的伤口。
他也只是见过那么一次。
“你不该和他为伍。”
季离忧笑了,“你得躲远一些了。”
“为何?”
“因为,对闻老头来说,杀人,百无禁忌。”
“我很想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我觉得,你不会信我。”卫琅说。
忽然,他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卫琅留下一句,“若有事相求,必前来相助。”
凌空翻身,跃出窗外。
季离忧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却带着种很奇怪的神色。
霍然转身:“你回来了?”
季离忧看着他,仿佛想开口,又忍住了。
他整个人忽然都变得冰冷:“他和你说了什么?”
季离忧指了指瓶中的花,“他在告诉我,墨脱花的由来。”
他握住他的那只手好冷,冷得可怕。
但季离忧紧握住他的手,黯然道:“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你骗别人我觉得有意思,但你骗我,我总是想杀了你。”
季离忧的心里就像是有把刀在搅动。
说书人轻抚着季离忧苍白的脸:“你记住,你今日没有见过卫琅,你一直一个人呆在季府,谁也没有见过。”
季离忧没有开口,没有动。
他似已完全麻木,呆滞地成了一个傀儡。
片刻后,季离忧回过神来,见他已经换了身衣服,问道,“你回来了?”
说书人坐在桌边,伸着手道,“我很累,你到我身边来。”
季离忧问道,“你还要多久办完你的事,我实在不想呆在良渚了,我想婴师傅他们了。”
说书人没开口,低着头。
季离忧蹲在他面前去看他的眼睛,“你怎么了?”
“我说我很累,你抱抱我好不好?”
季离忧叹息,永远都不知他在忙活些什么,他不说,他便不知。
厌倦又沮丧,季离忧无奈。
他替他摘去背后的一片花瓣,与此同时发觉他身上有女子的脂粉味。
他忽然开了口,“你今日在府中做了什么?”
季离忧平静道,“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看书,弹弹琴。”
他说他头疼,季离忧替他揉着,“是我让你头疼了?”
说书人没回。
“你和我这样,估计是不到伯虑就得散伙。”季离忧故意说。
他在他身后替他按揉头,说书人不知是被他哪一句话惹怒,登时将他倚在桌边,也不顾他身后直接撞到了桌角。
季离忧挣起来,“你不长眼睛?我磕在桌子上了!”
说书人松开他,“对不住。”
两人颓然倒头就睡,各怀心事,没有一个真正睡着。
季离忧蜷缩起来,他原本只是想拥住他,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他。
说书人问他,“要是有一天,你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我是假的,你也是假的,你会如何?”
“怎么可能都是假的。”季离忧闭了眼。
“你会怎么做?”
“这样说,不就跟做梦一样吗?既然是梦,醒来就好。”他说。
“梦醒来,要是你发现我和你从来不认识,你会如何?”
季离忧点头,“挺好。”
说书人突然很想用枕头捂死他。
“小兔崽子,白眼狼……”他下半夜絮絮叨叨不止,平日里听起来很威严又深邃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却叫人头疼。
季离忧只好转过身去,“这样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