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也要下来,“离忧哥哥,你不走的话,我也不走,本来我就是来找你的。”
卫琅挑了挑眉,示意她干得好,一边侧肩膀要推她下马车。
苒苒接收了他的示意,一脚就要从马车后踏下。
离忧怒道,“你上去,跟着卫琅离开这里。”
“我不要。”她果然跳将下来,扯住他的宫裙的衣角。
季离忧叹了口气,“我现在自保尚且无力,带着你,还怎么去找他?”
话声刚落,一人接话道,“你找谁?”
他顿时出了神,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他。
季离忧慢慢仰起头,将打转的眼泪逼回眼底。
这一日从阎浮世界离开,季离忧没有问他后来发生的事,他没有问他在他走后,他是如何从那里逃脱,是不是又沉入了另外一个阎浮世界,苦苦挣扎,难以自拔。
他杀了他太多次,即使是停顿在其他人的身上遭受了这一切,季离忧也还是不能接受,他是切实地感受了到了这具身躯的绝望和怨恨,一时间,他没有办法分清自己是季离忧还是明康公主。
她很聪明,即使没有将他们永远困在这个世界,叫他们生生世世受折磨,他们之间,也渐渐起了裂痕,明康公主知道,他们之间,早就千疮百孔,她只是将这裂隙撕开,叫所有的伤口都暴露在日光下生虫化蛆。
她躲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暗自观察着她在六界最恨的一个人。
她这样用心炽热爱过的郦修宁,她要看着他彻底失去心中挚爱,要让他尝到被心爱之人抛弃远离的滋味。
女子的怨恨,最是迫切,也最能隐藏,她躲在季离忧的魂魄中,在他夜间成眠、在他同他嬉笑、舞剑时,将每一个计谋都刻在心中,时刻准备这一日到来。
马车旁边的男子一见到说书人的面孔便俯首行礼。
嘴上却是没有个称谓。
他轻而易举从郦修宁的身体中逃脱出来了,但季离忧还占着明康公主的身体。
他正想和季离忧说句话,季离忧却已经上了马车,叫他扑了个空,手指停在空中,空空地抓不住任何东西。
说书人看着他的背影,无奈一笑。
“这边请。”男子对说书人道。
季离忧不说话,卫琅倒是先开口问起来,“闻先生一直在何处,我们都找不到你?”
他偷偷打量了一眼季离忧,后者却靠在一边闭上了眼睛,像是疲惫至极。
这一场又一场的梦,已经折腾得他心力憔悴。
他自然知道郦修宁就是说书人,没有缘由,直觉告诉他,同明康公主纠缠的这个男子就是他。
明康公主曾深深爱过的,又恨之入骨的他。
他说不清是不是嫉妒,但比嫉妒更深的也许是惧怕、无望、不甘、束手无策这些交杂一起的情感。
“不说这些了,把各位都牵连进这场局,实在是在下对不住,今日相助,在下没齿难忘,日后必定报答。”说书人道。
他轻轻打开了紫轻烟雨,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给身边人扇风。
卫琅无意一瞥,才发现季离忧的脖颈间满是汗。
“这位是闻先生的故友?”安木达也察觉到了季离忧有些不对劲,从上车开始就一言不发,不是,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对劲,他自从回来就变得话少了很多。
说书人轻笑一声,“故友?算不上,不过,还要请……请你带我去见你家神尊一面。”他对坐在角落的男子道。
“神尊也正有此意。”男子收了方才的狡笑和轻浮。
季离忧慢慢张开了眼睛,“不回伯虑?”
说书人眼中含笑,“是啊,我们先不回伯虑,先去失韦。”
卫琅问道,“闻先生是要将我们先送回草原?”
“我可不想回草原。”苒苒嘀咕,“那个老妖婆凶得吓人。”
她想和季离忧告状大祭司是如何如何欺负她,还想要她的命,但见季离忧脸色不好,便没有开口唠叨。
“随你便。”他轻飘飘说了三个字,又闭上了眼和口。
“累了?”他问季离忧。
离忧没有回答。
苒苒努着嘴,马车虽然不算小,可这么一个封闭的地方,想和安木达还有卫琅说悄悄话也是不行,说什么都被听得一清二楚。
说书人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便自顾自和他解释,“你的身体应该存在海子底下,我去取一趟,你用着这个身子,应该是用不惯……”
“你怎知我用不惯?”他道。
“我只是……”只是知道,他暂时不想看见这女子的脸,回想起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堪。
“你总是自以为是,这一点,倒是讨人厌。”
话一出口,在座的交换了眼神,都被吓一跳。
苒苒从来没想过季离忧会这样说闻先生,他一直很尊敬他,他是他的良师益友,从来都是。
这一次回来,他对他却和从前不太一样了,苒苒不知道他们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直觉季离忧现在心情不好。
安木达戳戳她的腰,挑了挑眉尾。
苒苒也回复了一次,两人便不再相互说话。
整个马车里只有他和他说话,旁人也不插嘴。
“要是你想在她身体里待着,也不是不可以。”
“他娘的,小爷多谢你了,多谢你让我在这个女子的身躯里住了这些时候,体会了一把国破家亡、求死不能的感觉,多谢你让我变成了个女人,让我有了这张闭月羞花的容貌。”
“不谢。”他道。
“救我的办法千千万,你为何要选择最诛心的一种?你让三七茶馆的人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难道你要我自己杀了你,然后取出明康的魂魄?”
“你做不出来?”季离忧冷笑。
说书人略一低头,扇子在手心轻轻打了几下,像是在落定某个主意。
“我到底是谁,你现在能告诉我吗?我已经不想知道你是谁,是人是鬼是神,是妖是魔是怪,我都不在意了。”
说书人抬起脸看着他道,“你是谁,你自己不知道?”
“我是季离忧吗?”他像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当然是季离忧,除了季离忧,天底下还有人能和我这样说话?”
“呵……你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我魂魄里装,还敢说我是季离忧?”
“就算是别人的残魂又如何,你还是你。”
“不是了,不是了,我……我想要的是一个原原本本的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季离忧。”说书人依然坚持。
卫琅坐在一边听明白了,当局者迷,季离忧还是没有听懂,说书人说得很清楚。
陪同这些碎魂的,就是季离忧。
真正的季离忧,一开始便是残缺的,是他用了什么术法才东拼西凑拼接出了这样一个人。
怪不得,季离忧就在他面前,当时他为他占卜,他却在很远的地方似的。
现在想来,应该是他体内的碎魂主体不在此处,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呼唤魂魄的一部分。
真正的季离忧,他的魂魄为何是残缺的呢?卫琅不明白,阴间的人到现在也没找到死去的季离忧,也许正是因为他魂魄残缺的原因。
按道理说,残缺一小块都可能变成一个失智或是失明、失聪的人,感知也会较常人弱化不少,可季离忧不是,他耳聪目明,身形也很是敏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