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珝偲听他一席话,又细想了想,疑惑道:“那……要是唐境与珞成果然是逢场作戏,又当如何?”
文云曦笑了笑说:“如果四公子和唐境依旧交好,那时陛下便自会压制四公子,不劳公子费心了。”
他把当今皇帝的帝王心术猜了个明明白白:皇帝已经年近半百,迟迟未立储,也是因为这几个儿子及其背后的势力实在不让他省心。他在韩珝偲和韩佩翎针锋相对、群臣妄议立储的紧要关头把韩珞成叫回来,无非是为了制衡。
等韩佩翎倒牌了,唐境若是倒向韩珞成,于韩珝偲自然有所损失。但这段时间以来唐境和韩珞成之间关系僵硬,若是一朝和好,只怕皇帝很难再信任唐境,韩珞成也会被当成一个正式的执棋者摆在明面上,成为韩珝偲和皇帝的对手。
况且,韩佩翎被扳倒了以后,裴家等原属于端夫人和韩佩翎的势力为了自保,终将归属于皇帝。那时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皇帝筹码叠加,韩珝偲筹码依旧强盛,而韩珞成的筹码却弱小如故,也有他和唐境好受的了。
韩珝偲拍案叫绝:“珺斓果真是织了好大一张网!很好,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对了,地下军队练兵的进度如何?”
文云曦淡淡道:“自从地下军队夜间在地上练兵被发现之后,青瀚便下令,死士只许白天在地下练武。而他为二公子专门招募的猎户农民,则安排夜间在地下练武。死士们个个都是忠亲王影蝠军中的得力杀手,纵然不练,也有一身非凡武艺,公子不必担心。”
韩珝偲颔首问:“那些猎户农民的身上,可都纹了和死士们一样的蝙蝠纹身?”
“这自然不敢耽搁,青瀚把他们招入地下军营时,便已经下令让他们纹上了。”文云曦说:“届时公子若想加深二公子的罪名,便把衢北使团遇刺和唐境遇刺两件事和盘托出,必然一击即中。”
他点了点头,想到眼前这一派大好的局势,固然面有喜色,却掩不住心中莫名的空虚。
静坐了好半晌,韩珝偲缓缓开口了,语气轻得一反往常,倒有几分惊惧:“珺斓,你说,咱们的大事,一定会成功吗?”
文云曦沉默了片刻,坚定地开了口:“公子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在下。”
韩珝偲沉默片刻,又自言自语起来:“世间人都认为,取得了华天的皇位,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我看我父皇——他最爱的女人,被自己亲手赐死。剩下的妻妾,则各为其利。他的儿子们也勾心斗角地要谋夺他的皇位,这样的皇帝,实在是……”
他一把攥住了文云曦宽大的袖子,有些慌乱地问:“珺斓,若我以后的人生也是他那般,这个皇位,是不是要,也比不要好?”
文云曦一双静若止水的眸子看了他好一会儿,又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答道:“陛下与公子的处境不同。当今陛下的一兄一弟尽皆早夭,他是唯一的继承人,也不会有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但是公子不一样,你虽是嫡长子,却终究没有韩氏的血脉。若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必然是杀身之祸,此是其一。其二,公子有三个弟弟,皆失去了自然死亡的最佳时期。他们如群狼环伺公子,你若不成为百兽之王,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
“最后,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天下之志,此等格局境界,不应该只限于区区王位。公子如若不称帝,是公子的损失,也是天下的损失。”文云曦条条在理,叫韩珝偲听了,也没有退缩之理。
岂料,他又冷不丁问了一句:“公子,为何总是在紧要关头畏首畏尾、优柔寡断呢?”
文云曦心里清楚得很,韩珝偲不是优柔寡断。他看得明白,就凭韩珝偲对魏秋恒的那份念念不忘,已可称为情种,当年没能救回魏秋恒,使他遭受了极大的挫败感。也无怪乎他忧虑再三。
像韩珝偲这样的人,哪怕是一败涂地,只要还活着,他也能凭借坚定的意志东山再起。
起初文云曦也不明白,为何韩珝偲总是绕不过魏秋恒这件事。后来才知道,他不是绕过魏秋恒那件事,而是绕不过自己犯下的大错。
与他一同相处了那么久,文云曦也只得循循诱导,帮他一点点解开心结。但每次他总是把陈年旧事藏于心中,不肯与文云曦透露半个字。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韩珝偲沉默了片刻,松开了攥着文云曦衣袖的手:“我只是突然发觉,自当年她离我而去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值得放手一搏的人了。”
这几年发生的事,着实颠覆了韩珝偲过去的一切。自家母后婚前与自己的舅舅通奸,侍奉了二十几年的父皇不是亲生父亲,自己最心爱的女子还被亲生母后一手扼杀……文云曦一想到这些事都头皮发麻,更不用说是韩珝偲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