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有些呆呆的小少女慕容晓忘了问他如何会知晓自己的名字,直到黄昏时候,她看见父亲领着下午送自己芙蓉糕的男孩儿进门,桃花落在他发间,然后男孩子冲她狡黠一笑,自问自答道:“慕容晓姐姐还不知道我是谁吧?钟不离,这是我的名字。”
慕容晓后来才从父亲口中得知,那天慕容老夫子路上偶遇狼狈不堪的钟不离,当时他满脸脏污、衣衫褴褛,茫然跪坐在路边死去多时的妇人身旁,一遍遍无意识地重复喊着“娘”。慕容老夫子怜他身遭大祸,不禁上前询问,见他开口能文,实在聪颖非常。他心下终是不忍,遂将这男孩带回了慕容家。
钟不离对慕容家父女说,他一家本是做丝绸生意的商贾,月前一场大火烧光了全部家当,一家老小只他和娘亲幸免于难。他母子二人一路流离,早已心力交瘁,到了同心城,娘亲一病不醒,挣扎三日,再也没能睁开眼。
只是之后数年,钟不离再不曾提起过父母家人。慕容晓只长他几月,无端冒出一个异姓弟弟,起初还不适应莫名多出一人,整日整日“慕容晓姐姐”的叫着自己。时日一长,却是自然担起了长姐责任,也习惯了钟不离时时刻刻跟在身边。钟不离孩童心性未泯,向来喜欢玩乐,不畏说教责骂,笑起来时有如清风拂面,加之课业从未出过差错,常常连慕容老夫子都难以出口苛责。慕容晓原本木讷寡言,受他感染,渐渐也有了生气。
慕容晓素来安静,于同龄众人而言却稍嫌沉闷,以往来去全是独自一人。可钟不离毫不介意,当真如那天所说,硬拉着她出门玩闹,带她翻墙爬树,陪她习墨诵书。她嘴上不言,心中却欣喜,除了当钟不离是玩伴,更早将他视作唯一一个知交赤诚相待。
可这份心思究竟是何时变味的,她想不清楚。
直到十五岁那年,时值盛夏,窗外天色阴沉,慕容晓正读着前朝史书,她一页页地翻到了佞臣列传,视线扫过一行文字,忽然间闷雷滚滚,她心下大骇,书本“唰”的一声摔落在地。
骤雨疾风敲拍着窗棂,电闪雷鸣,一瞬而逝的白光照亮了书中“……是时,不伦之风盛甚……”一行小字。
慕容晓自此开始躲着钟不离。
十五、六岁正是少年韶光,钟不离生得一副冠绝一时的好模样,嘴角总是含笑,言行举止自有一股风流,让人见了便想要亲近,看不出丝毫幼时曾罹遭亡家大难的影子。他为人极好相处,无论待谁均是谦谦有礼的君子气度,不像私塾里的苦读书生,倒似极出身显赫的贵胄公子。
慕容晓避了钟不离几日,远远看着他被众人众星拱月般围拢,笑得肆意飞扬。还看着有人哄闹成一团,笑问他究竟属意哪家姑娘小姐,钟不离避而不答,只摇摇头,微眯起眼,不知对着哪里深深一笑。
慕容晓只觉舌尖苦涩,她呆呆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内院。她想起无意间在钟不离床头瞥见的荷包,一眼即知出自女儿家手中,却不知是谁人能得钟不离这样惦念。可自己日日同他一起,怎么从未见过什么女子?她胡乱想着,钟不离从来都受人欢迎,为何却总陪着自己……即便有人邀约,也向来是温言谢绝,或许他愿意勉强屈曲,不过是为了报答父亲收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