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莫寻方一声长吁,慢慢睁开眼来:“阿弥陀佛,贫僧请教刘大人此曲之名。”
刘英芝含笑不答,却将琴双手奉于莫寻:“大师若是不嫌弃,英芝愿将此琴转赠大师。”
莫寻知刘英芝不会无端馈赠,其中必有缘故。接过琴来细看,琴身上镌的字跃然入目:上善若水。脸上肌肉刹时掠过一阵牵动,十指扣紧琴身犹自微微颤抖:“你见过家父?他在何处?”
刘英芝凝目肃颜:“六年前,陛下往正山之顶封禅,我一路伴驾。返程在山脚歇息时,遇到一位老道人,他弹奏了一曲并以此琴相赠。事后,我回忆他的容貌言谈,倒是与令尊颇多吻合,但一直未能确证。如今看来,那确是令尊大人了。”
莫寻摩挲着那四个字,目中已见泪光:“十七年前一别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南门氏中任何一个人。他们或生或死,都不能知道。”
刘英芝心下感叹,复又微笑:“令尊赠琴之时,面色红润精神很是矍铄,想来就是现在也应还是身强体健不逊当年。”
世事浮沉,莫寻虽知她不过是宽慰之言,心下却也感激欢喜,道:“刘大人,莫寻感激。”说着抱琴站起身来向刘英芝深深一施礼:“莫寻还有一事要劳烦刘大人,望刘大人能记下此琴谱,莫寻听着这琴曲,便如亲见家父慈颜一般了。”
刘英芝扶腰起身:“英芝不敢受此大礼,大师莫要折杀英芝。至于琴谱,我原已录好,请大师过目。”说罢到书架前,取下一卷帛册来,递与莫寻。
莫寻接过匆匆一阅,望了刘英芝一眼,合十道:“阿弥陀佛,刘大人煞费苦心,可是要贫僧允下什么事?”手中琴谱墨迹初干,莫寻再怎么愚钝也明白今日抚琴绝非刘英芝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另有所求。
刘英芝也不隐讳,淡淡微笑:“英芝只希望,今日一曲后,大师便只是清凉寺中的莫寻大师,心如灵台佛理通彻,再无其他。”
莫寻不由冷笑:“阿弥陀佛,刘大人真是好盘算,竟是要贫僧一曲泯恩仇。”
“欧阳南门两家的仇怨在先帝驾崩之后便当消弭,当今圣上对南门家子嗣多有宽宏——”
莫寻冷笑截口:“阿弥陀佛,这不过是拜刘大人所赐,与那欧阳谢怀并无瓜葛。”
刘英芝微微摇头:“英芝不敢掠美,此事确实是陛下亲为,英芝实无分毫功劳。”说到这里,也不由想起当年欧阳谢怀初履大位,欧阳谢铭起兵叛乱,时值沣江泛滥,一时天灾人祸纷至沓来。她与欧阳谢怀食宿皆在御书房,不敢懈怠任何一道加急奏表,那一个多月,两人几乎都没有挨过枕,困倦了只和衣在案上小寐片刻。沣江水患解除的奏表一到帝都,她已疲倦得几乎要倒下去,欧阳谢怀却拉着她上了勘天台,彼时彼刻,夜色深沉漫天繁星。
欧阳谢怀站在最高处,双手负于背后,对她说:“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从无一个帝王能善了江泛滥,朕做到了!朕还要做更多的事,做别的皇帝做不到的事!要他们南门氏一族睁大眼睛看看,何为真天子真帝王!”他缓缓伸出手去,探向星海深处,慢慢收拢五指,仿佛星光在握,回首一笑:“凡朕欲得之一切,朕都要握之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