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远山在日本读书期间,接触过不少朝鲜同学。他喜欢朝鲜饶脾气性格,仔细想来,倒是与阿海有几分相似,包括眼睛的相貌。
阿海眺望一眼外滩北赌外白渡桥:“你还记得上海公共租界的虹口巡捕房吗?”
“十多年前,我和秦北洋跟着青帮老大欧阳思聪,一起去了虹口捕房大屠杀的现场。”
“我与脱欢屠杀了捕房内的多名巡捕与囚犯,包括印度巡捕与英国探长,只为劫出铁窗中的木。当我杀完人,便在虹口捕房外对空磕头,祭拜我的父亲大人。”
“你的父亲是谁?”
“甲午战争那年,上海发生过一桩刺杀案。此案轰动一时,牵涉到东亚三国政局。被刺身亡之人,便是我的父亲——金玉均。”
“金玉均?”
齐远山似乎有所耳闻,却又不明其详。
“我的父亲,乃是朝鲜王朝的风云人物。他是科举状元,精通儒学汉文,相当于中国的翰林学士。彼时日本入侵朝鲜,清廷派兵东渡,控制了朝鲜的军政大权,驻扎大臣便是袁世凯。”
“袁大头可是我家的头号仇人!”中山插了一句,“民国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便是袁世凯在朝鲜时与朝鲜夫人所生。”
“袁世凯也是我父亲的仇人!”阿海看着齐远山与齐中山兄弟俩,“我的父亲金玉均,曾经考察日本明治维新,决定按照日本模式改造朝鲜。他成为‘开化党’首领,发动甲申政变,图谋诛杀擅权的闵妃。”
“这段历史我倒是知道,朝鲜开化党政变三,就被袁世凯统帅的清朝驻军镇压。”
“嗯,父亲流亡日本十年,为了逃避刺客追杀,最远避居到太平洋上的笠原群岛。父亲精通琴棋书画,他是朝鲜国旗——太极旗的设计者,因为他钻研太极与周易匪浅。他善画兰花,又是朝鲜第一围棋手,曾在热海与围棋世家本因坊秀荣手谈十八日,传为东亚围棋佳话。我便是在父亲流亡期间,出生在笠原群岛。”
中山也是第一次听阿海的身世秘密:“阿海哥,怪不得你从下围棋便是一流。”
“在我四岁那年,父亲被人诱骗到上海。那是我的第一次记事——父亲离开的那,他抱起我亲吻,便出门坐上前往上海的轮船。”虽是三十八年前的旧事,阿海来依然眼眶发热,“甲午年,公元1894年3月28日,父亲在东和旅馆遭遇刺客——第一颗子弹打中左颊,第二颗击中左胸,第三颗子弹命中肩胛骨,父亲当场身亡……”
齐远山情不自禁道:“阿海,你四岁就没六,看来我和中山比你走运一些。”
“刺客在吴淞口被逮捕,上海知县亲自审问,确认刺客是朝鲜人,奉朝鲜国王之名行刺。父亲的遗体停放在上海公共租界虹口捕房。日本政府派人来上海交涉,要求将尸体送到日本。但是,清政府将父亲的遗体与连同刺客一同用军舰送回朝鲜。国王下令将父亲的遗体千刀万剐,人头挂在汉城的交通要冲,肢体传送到朝鲜袄警戒百姓。”
齐远山总结一句:“对于政敌的残酷,古来皆是如此。”
“我想对父亲恨之入骨的并非国王,而是金玉均图谋诛杀的闵妃。女人狠毒起来,绝不亚于男人。不过,父亲流亡日本十年,结交日本名流,比如主张脱欧入亚的福泽谕吉。父亲惨死之后,日本政界包括黑龙组,都认为他死于上海,尸体又被送还朝鲜,清廷实为幕后策划者,这是中国对日本的极大侮辱,纷纷主张开战。不多久,朝鲜爆发东学道之乱,中日两国同时派兵,终于引爆了甲午战争。幸好日本浪人闯入朝鲜王宫,砍死了王后闵妃,也算是为我的父亲报了仇。”
“哪怕她后来被追封为明成皇后。”齐远山回忆了一下历史,“除了朝鲜国王,你最恨的人,便是满清皇朝了吧?”
阿海点头道:“挖掘慈禧太后的陵墓,是我为父报仇的一部分。十五岁那年,我被义父中岛浪速送到太白山。从这起,我只想着复仇。”
齐中山点头道:“不仅是阿海,还有芳子、脱欢,还有我,都是‘四川道人’送上太白山的,表面上是‘血赋’,其实都是‘木马’。”
“你们的共同点,便是认贼作父!”
“哥,有个秘密你还不知道,当年中岛先生,想要带走的少年是你!可惜他与你擦肩而过,就把我带走了。否则的话,太白山上长大的少年就是你。”
齐远山的后背心一阵发凉:“我恨不得杀死你那所谓的‘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