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凤四年的秋天,尤其肃杀。
罗天大醮上乾帝登天而返,匆匆糊弄的水陆法会,引来众多修行人猜疑,尤其那夜现出的蚩尤旗,更闹得天下人心惶惶。
种种迹象似乎印证了这猜疑——关内州郡拔屋毁树的怪风、新安郡稻谷一夜干瘪、陇右军营涌出的甘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事迹,连同皇帝陛下得道成仙的风闻,很快传得天下皆知。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不安、惶恐…..已经在人心中不断酝酿与蔓延。
殷长梧接手僧道司后,更名为弘道司,这位清微掌教雷厉风行,更将一举荡平天下正一,改立了老君神像,并派遣终南弟子各地执掌。
老君俗家姓李,据传是皇帝陛下的祖先,竖立老君庙与取缔佛门、敕令和尚还俗一起,个中意味唯恐天下人不知。
“和尚们要有法难了!”
佛像毁弃、寺院空空,望着和尚们一个个赶出,人们难免唏嘘。相比之下,那些正一观弟子、道童还有弃暗投明的机会,毕竟是道门一脉。
唯一的好处是,和尚们让出不少田产,然而这终究落不到黎庶手中,往往被那些大族、缙绅吞并。
这场声势浩大的毁佛弘道的运动,有如飓风,一路席卷——从陇右道至河北道、从关内道至岭南道……大乾各郡、各州上演着无数这样的场景。
关于正一祖师的流言也传开,自然按乾帝旨意:张竞陵干犯天条,才有此报,连同天师张伯符死于天罚......
当弘道司旨意传至龙虎山时,一众弟子作鸟兽散,只剩下张灵素主持,却再无正一名号,典籍自然也交至弘道司。另三名弟子早已离山,临走前烧光了道法符箓,也将天师洞中尸骨一一敛放。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正如那位少天师一样......五百年传承就这么毁于一旦,令许多知晓内情的道派唏嘘不已。
同样毁于一旦的,还有大兴善寺。弘道司一把大火,将几十万卷《妙法莲华经》烧得干干净净,其他大小乘典籍也遭到同样厄运。
佛法僧三宝,已去其二,唯有佛陀信仰还奄奄一息;庆幸的是,这场毁佛运动中,却有两寺分毫无伤——庐山东林寺、云岭山伏虎寺。
原因再简单不过,这两处是有大修行所在,足以与兴善寺媲美;除非是清微派精锐尽出,不然和尚们的金刚怒火,才不是老君庙那些喽喽敢去招惹。
这原因略显讽刺,两座古刹却结实地保全,甚至于老君庙、与弘道司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然,桑耶寺未受波及,大乾政令无数约束到月轮国;更何况,那些桑耶寺的番僧早就在罗天大醮后返回,与拜火教麻葛想到了一处。
佛门毁弃,道门大兴,那些玄门正宗反倒安静下来。
但明眼人都知,甚至厮混在洞庭墟市的阴老三也明白——清微取代正一、乾帝插手方外,那些狡猾成精的道派都在观望,等待着新的平衡、新的转机,尤其早就置身事外的。
阴老三也在观望,甚至期待那位长安显化的魔君陆压,能振臂一挥,率领罡煞门重振雄风…..毕竟玄冥宗主乔玄还在,北地也有血煞宗的传闻。
局势就这么暗流涌动,然而谁也没想到,第一波变局并非来自方外修行界,而是南方的三苗。
流星出现不久后,洞岭间的生蛮、熟蛮头顶牛角盔,放着密集的箭簇,还有苗疆特产的蛇蛊,趁夜色杀了几百名折冲府的兵卒。
往年也常发生这些,岭南一带的人甚至可在夜间看到飞洞蛮硕大的头颅飞来飞去;可这次不同,这群蛮子没有趁势折回,反而深入岭南腹地,所打旗帜除了鸟、牛图腾外,更有一方血染的蚩尤旗。
消息很快通报至长安,然而将军裴度早龟缩在应龙宫,参悟着九天碧水梭法门,甚至与长老们合计,是否要讨回那柄虬龙剑?
兵祸就以这种方式降下,天下越发不安,尤其是沅水上游排民。柳迟沿袭了大排头之位,排民好不容易趁应龙宫林家势力拔出恢复生气,却推到战火边缘。
没多久,北境也起了刀兵。
往日秋高马肥时,总有柔然骑兵小规模骚然,在阴山一带劫掠,号称打秋风。这回却聚起千军万马,烟尘几乎将烽火台的狼烟盖过。
社仑部可汗斛律金亲率中军,王子明月亲随,铁勒部木骨闾率三千狼骑为先锋。左右两路分别有大檀部、车鹿部汗王统领,共计百万控弦之士,向阴山一线开拔。
甚至向来罕出圣山的四大祭司来了……马蹄声惊起了深秋的寒雾,北方民众自然不安起来:即便有六镇、有盖世无双的大将军刘裕,能否抵得过柔然铁骑?
毕竟这次很不一样。
甚至陇右道北,边境上手持弯刀、来去如风的火罗骑兵明显多了起来,连月轮国也遥遥关注着。
神凤四年秋,所有人张皇不安的,沉浸在焦虑与恐惧中,唯独乾帝陛下置若罔闻,安心躲在西苑中。
甚至…..连兴善寺焚毁时也没看一眼,看一眼妙法莲华经、或者沟通九幽的鬼神图。
谁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连殷长梧也不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