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战后,宋远知是最不爱往军营里跑的,每见伤兵,每见鲜血,甚至亲眼目睹一个个士兵在痛苦中死去,这对她的意志力和忍耐力都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不论有伤没伤,她都会选择窝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看书睡睡觉,有伤就好好养伤,没伤就当是忙里偷闲了。
黑夜变得越来越漫长,月亮也一点点缺了角去,她越发不爱动弹,整日里拥着火炉昏昏欲睡,要么就是坐在书案边,她想写一封信送到长陵去,可落笔前有千言万语,到了信纸上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柳怀璟送来的书信一共有十二封了,每封内容都大同小异,都是盼她安好以及早日返程,她每一封都仔仔细细地研读了几十遍,信纸被她翻得起了皱发了黄,而后又被折好放回信封里,一封封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案头上。
除此之外,案头上还有一个白瓷瓶,正是当日她从覃州带回来的伤药。
真奇怪,第一瓶药她扔到了湖里,第二瓶药却从那个雷雨夜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她醒来就再也没找到过,三瓶药只剩这最后一瓶了,她也不知拿它该怎么办了。她到了也没送出去,自己也没用,只能选择束之高阁,仅为观瞻。
乔舒这几日又是忙忙碌碌,一面遣人八百里加急去长陵送信,禀告此地战况,询问和谈概要,一面着手安排和谈的服制仪仗,力求和谈当日不能落了下乘,一面还要妥善安排伤员救治看护。
三员大将一下子折了俩,某个人还当缩头乌龟不出来,乔舒一个头两个大,只恨自己没多长几个身体出来。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他想去看看申灿,去之前还邀请了宋远知同去,没想到宋远知开门出来,见到他脸色骤然惨白,一副活见鬼的模样,没等他说出来意,她便一闪身躲进了屋子,继续埋头写着什么。
她可不敢去看申灿。那日在战场上她顾着救人,倒也没什么,回头想起来,只觉得害怕。
她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如果不是她初来玉州那天,她劝他勇敢一点,不要一味怯战,或者那日她可以早点发现申灿的异状,早点将他救出来,或者干脆别让他上战场,他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听说申灿还昏迷着没有醒,他的骨头几乎断裂殆尽,脏器破裂,失血过多,军医都说束手无策,只说药石罔顾了。
甚至有人暗中来打听,说宋先生当日也是伤得极重,昏迷了月余,后来究竟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奇异般地好了,还完好如初?
宋远知只能苦笑,她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神力当日都用来救申灿了,如今依然是联系不上玄止,更遑论求他来救人。何况玄止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想救不想救全看他个人好恶,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
便有人说话极难听,说她藏私,说她小器,说她冷血,甚至说她是故意想要害死申灿,说什么的都有。
军中人多口杂,千人千条心,这也属正常。念在他们也是替申灿着急的份上,她也就不与他们计较了。
三日后,宋远知在腰间敷了药,缠上厚厚的绷带,换上乔舒送来的特制的礼服,上玄黑色对襟大袖衫,下同色围裳,头戴介帻,腰系紫绶,手执旌节,终于走出了房门,踏上了去和谈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