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灞桥畔,只见人来人往,车来车行,许多人都在河畔折柳,长安依旧是万国之都。入得长安城,歌舞升平,胡女当街跳着胡璇舞,表演幻术的仍在演弄幻术,卖糖葫芦的高声叫着,两纹栈一枚,若不香甜,即不要钱。偌大的长安城,百万人家,竟是仿若不知东京洛阳已然陷落,安禄山正磨拳擦掌,对长安垂涎欲滴。
长安,天下风华云集一身的长安,便若洛水佳人,举手投足无不令人心生向往,奈何安禄山便是那垂鹤之蛙。
眼见长安一派繁华,沉央眉头大皱。萧清纶传音与他道:“那人坐拥天下,怀抱美人,那是快活得紧。他快活,天下百姓赫然以为皇帝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安禄山成不了大器。”
沉央默然不语,心想,只怕便如萧清纶所说,李隆基视安禄山为儿戏,满城百姓见皇帝丝毫不急,自然也不急。
“气象依旧万千,但已垂暮西山。”紫霄真人忽道。
三人往城东北行去,宗圣宫在长安设有朝云台,萧清纶邀请二人去朝云台暂歇。紫霄真人摇了摇头,按计定,他还得去一趟华严寺,俗话说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华严寺诸位得道高僧自也不能独善其身。紫霄真人与华严寺澄悟大法师虽属一道一僧,但素有交情,既来长安,说不得便需走上一趟。
沉央心知,紫霄真人所来,一是与他同去宗圣宫,规劝罗公远出山,此外便是去华严寺拜访澄悟大法师,若能说动澄观大法师率华严寺众位高僧出寺,与天下正道而言,实是大有助益。至于自己,最紧要的便是与李隆基见上一见。
当下,三人在朝云台附近分别,沉央去往长孙府,他与长孙熙月交情莫逆,既来长安,自然要去长孙府歇息。况且,不论如何李隆基也是当今天子,岂能说见便见?他要见李隆基,便需人从中引荐,长孙熙月如今是鸿胪寺上卿,正是不二人选。原本萧清纶也可引荐,但沉央并不想与这位女真人有太多瓜葛,只愿各行其事。
来到长孙府,依旧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沉央站在门外树下,不由想起,他与盈儿初来长安时,身无分文,不得已投入鸿胪寺监典司,穿行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替人捉妖驱邪,在这长孙府里实也发生了许多事,譬如阿里娅便是从这树上一头栽下来,把白静虚压得四仰八叉,盈儿大法师还笑话他是甚么色塔尼。
一想到盈儿,他不禁心下黯然,从怀里掏出那颗糖葫芦,直止如今,这糖颗糖葫芦依旧色泽鲜艳,但盈儿却不知身在何方。他与盈儿自小便相依为命,失了盈儿便如失了魂魄一般,而今天下大乱,他是紫阁山沉央大法师,身为道门中人,责无旁贷,自然需得四处奔走。可是几时才能寻回盈儿?
想着,想着,心思一阵恍惚。
“你回来了?”
便在这时,肩上微微一重,有人轻拍他肩。他心头一惊,猛然回头,便见长孙熙月站在身后,伊人身材高桃,眉目英奇,头戴墨冠,身着青衫,腰上悬剑,英姿飒爽不让男儿,只是那眉宇间却略有一丝忧色。
二人入得长孙府,沉央是长孙府常客,便连那些鬼物见了他也是丝毫不惊,下棋得下棋,吟诗的吟诗,视若无睹。长孙熙月十年如一日,先是朝着那些四下游走得鬼物一礼,然后走入后院,去自己房间换了一身衣裳,这才捧着一摞《道德经》走出来。
沉央坐在树下烹茶,他并不精通茶道,只是喜饮。若说茶道,他识得的人中,当属长孙熙月最为精通,但凡只要经得她手,便是寻常山草野叶,饮来也如清风过岗,令人形神俱清。
今日极为罕见,长孙熙月竟然换了一身女装。沉央本在烹茶,忽然嗅得一阵清香,抬起头来一看,不由一愣。只见长孙熙月穿着抹胸襦裙,并未挽得发髻,满头秀发披散在背后,那香气便是从她发间裙边所发。这还是沉央第二次见她身着女装,焉能不怔?
第一次是在江南道上,沉央与老道士和盈儿夜宿荒寺,初次见面,长孙熙月穿得便是一身女装,只不过那时匆匆一瞥,看得并不仔细。如今再看,只让人眼前一亮,她着男装时,英气过人,令人心生敬意与怯意,着女装时,谁知竟是无比温婉秀丽,便如诗经里写得那般,巧笑倩兮,美眸盼兮。
见沉央发怔,长孙熙月微微一笑,走到案旁坐下,把《道德经》放在案角,一边升火培水,一边说道:“前两日,我已见过清河县主,她与我说了,你们在漠北未能寻得盈儿。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妹妹是大福大慧之人,只要你不弃,终有再见得那一日。”说着,顿了一下,看向沉央:“妹妹若是知道你这般着紧她,她定然欢喜得很。”
沉央道:“只要沉央一息尚存,绝不会弃。”
“好男儿便当如此。”
长孙熙月轻轻说道,茶已培好,替沉央倒了一盏,自饮一盏:“安禄山攻陷了洛阳,定会觊觎长安。郭老真人所料不差,陛下确是有意让宗圣宫与鸿胪寺留守长安,我曾进言,但被驳回,只得令樱子与藤原道满他们几人去潼关助哥舒老将军绵薄之力。”轻叹一口气,眉宇间的忧色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