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余振生觉得张春明能收自己为徒并将手艺传授给自己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但他也并不认为这就是所谓的传世绝学,尤其是张记旁边就是群青化工,冥冥中余振生总觉得,这些手工作坊早晚都会被工业生产所取代。
他虽然没有像张群青,刘超他们上过大学,但喜欢读书看报又虚心的优点让他很快能接受新鲜事物。
同时他又觉得,老祖宗传来来的手艺一定是好的,不然怎么会延续几百年几千年。更何况,工业生产出来的东西千篇一律,真正讲究的还是定制的手工的有特色的东西。
杨五听说余振生要收他当徒弟了,高兴地立马爬炕上给余振生磕头,振生赶紧吧他拉起来:“行了吧,我也就是当着师娘这么说。你也别叫我师父,这我手艺也就学了师父的六七成,只可惜师父也不能教我们,我就摸索着教教你们,也不知道将来怎么样,至少现在还能混口饭吃。”
这一晚余振生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倒不是因为要收徒弟心里激动,而是盘算着这院子里人越来越多,眼下生意也是越来越不好做,要怎么才能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当然这里也包括自己。委托超哥给家里带了钱之后,他身上所有的积蓄也就掏空了。
崔卫到铺子的时候几个人正帮着贾丰从手推车上搬行李。
“呦,这干啥呢,咱不是只收旧家具吗?怎么这被褥啥的也都收?”崔卫打趣的问着。
“崔哥,贾大哥以后搬过来,就住群青哥这院。”
崔卫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他挠着头进了铺子,余振生正和刘福交代柜上的事。崔卫揣着手在旁边等了一会,见余振生和刘福说完,就拉着余振生到一边问道:“贾丰搬院子里来?是不是你安排的啊?”
“我哪有那么大主意,是群青哥安排的,那院子空着又没个人,贾大哥搬来正好还能看着点院子。”
“贾丰要搬来,那杨家.....”
杨五抱着整理好的一沓布样儿进了铺子,走到崔卫和余振生的身边冲着崔卫说道:“贾大哥自己来。杨家是杨家,贾大哥是贾大哥。”
崔卫歇着眼看一眼气鼓鼓的杨五:“哎,我怎么觉得这话味不对呢,怎么你不叫姐夫了?”
杨五咚的把布样儿朝柜台一放:“什么姐夫不姐夫的,以后咱们都不提这事,大家都是好兄弟。”说完一扭头又回院子帮忙去了。
“他这是跟谁啊?”崔卫一脸茫然的问道。
余振生笑笑:“跟他自己呗!”
“这小子,抽风!”
“崔哥,等下我带着杨五和武小姐去趟先春园那边,这边的事你还得多照应,头前说的打算年前给伙计们翻衣服的铺子还得跑跑。”
“这没问题,我待会儿就各家转转。不过你说你带杨五和武小姐去?哪个武小姐。还有,你刚说是群青安排的崔卫住到院子?群青回来了?”崔卫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许多。
他下意识的铺子外面看了一眼,拉着余振生就朝堂屋走。
“群青哥和超哥还武小姐是昨天一起回来的,师娘说武小姐就留在铺子做事,我正打算把铺子里的活教给杨五和武小姐。”
余振生被崔卫推着进了账房,崔卫关上门问道:“他爹不是游击队的吗?”
“他爹死了,听说游击队的人也伤亡惨重,具体情况他们没说我也没细问。”
“这年头....也是可怜的人,那她男人呢?”
“别提了,男人负心了,儿子也病死了,师娘是心疼她又看见她想起大小姐,就留她在院子里了。”
崔卫搓着手,牙在嘴唇上轻轻的咬着:“难也是真的难,可这人咱怎么留?胡二那家伙三天两头的来这附近溜达,我总觉得他憋着坏呢,群青的身份好办,这武小姐的身份可怎么办?”
余振生被崔卫一提醒,也意识到这事非同小可。没有良民证还是其次,要真是让人查到她是武将军的女儿,不光她麻烦大了整个张记都要出大事。
“要不然,就说是我老家的亲戚?”
崔卫白了余振生一眼:“不说是你亲戚还好办点,我看那胡二跟你和栓子仇大了,不行不行!”
“那说是师傅或者师娘的亲戚?”
“也不行啊,老掌柜和大奶奶的亲戚胡二都见过。”
“那怎么办?”余振生也有点着急了。
崔卫挠着头想了想:“就说是王萍表妹,这院子里,能说胡二不会太为难的估计也是大奶奶和我了。”
“也行,那您得赶紧和师娘还有武小姐说一声。我看今天也先别带她过去,这良民证没有估计城都出不去。”
“良民证....我看也得绕开胡二这道坎,振生,你跟彭科长是不是很熟?”
“应该算是吧,以前师父应酬也总是让我跟着,彭叔和孙叔都算相处的不错,我的事彭叔也没少帮忙。我这就去找他!”
两个人商量好分头去办自己的事,余振生揣上自己的良民证,骑上自行车本着彭晋武所在的日租界警局。
这一路余振生发现,原本通畅的街道到处都拉起了铁丝网,就连几个租界之间也都用电网拉着,伪警和日本兵交替这巡逻没到一处就如同要过一道关卡。
进日租界余振生也不是第一次,他直接找到伪警说明来意,听到是找彭科长的,伪警看过了余振生的证件就将他放心了。
进租界顺畅,经过女中的时候,余振生莫名的感觉有些心里难受。女中前面的路上有些骚乱,余振生望去有人在跟日本兵争执着什么,地上还有一个人蹲着,似乎争执正是因这个人而起。
本来他想骑着车经过赶紧去办正事,等走进的时候余振生意外的用脚刹住了自行车。
地上蹲着的正是栓子学修车的黄观师傅,而和日本人在争执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孙玉林。
眼前的孙玉林差点让余振生没认出来,和当年那个坐着小汽车的孙局想比,这个身上穿着卫生局工作人员制服,夹着一个看上去有些灰尘的皮包的孙云林,简直和上面收水费垃圾费的卫生局小职员没啥两样,甚至带着一些市井气的孙云林明显没有往日的风光。
只不过他还有些当时的气势,仿佛仍然是坐在卫生局办公室里的那个副局长,仰着头瞪着他的三角眼对日本人说道:“这个不行,是不是传染病我们防疫科说了算,人我带走去医院检查。”
日本兵也丝毫不让,他带着白手套的手一指孙玉林:“你们防疫科算个什么,虎列拉(霍乱)的必须拉出去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