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于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水喝地缓慢。
她原本就是不信耿玉儿对越生桑有什么真感情的,此刻也就施施然等着耿玉儿,看他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来。
谁知耿玉儿却欲语还休,只一直盯着江水看。
被耿玉儿的目光看得有些奇怪,江水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口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窗还开着,有夜风忽过,烛火颤了颤,耿玉儿的容颜也恍然了一瞬。
江水忽然想起一句话来,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此时耿玉儿不在月下,却恍如月中未归客。
耿玉儿轻叹一声才道:“江水,我不会再干扰越生桑了,他确实是应当清清澈澈一辈子的。”
对于耿玉儿能有这个觉悟,江水觉得是很不容易的。
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轻咳了一声,江水假装不在意地开口:“怎么忽然想开了?”
虚虚推搡了江水一下,耿玉儿笑着道:“诶呀姐妹,我们这就属你心眼最多,又来套人家话了不是。”
耿玉儿这一声声姐妹叫的确实不枉,这两个人都一肚子心思,表面上姐俩好,实际上一个断袖和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容不得一点马虎。
对于江水来说,卿哉是好友,越生桑类似晚辈,耿玉儿就是小么小鬼机灵的“姐妹”。
她冷冷一瞥,没好气地对耿玉儿道:“废话怎么那么多?快说!”
耿玉儿不情不愿地开口:“人家就是想还是别祸害越公子了吧,你看他长得这么周正,怪不容易的。”
行吧,就当你是想开了。
江水点点头,这回到确实有种自己是让儿子抛弃糟糠之妻的老母亲的感觉了,看见耿玉儿提步便欲向外走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等等。”
耿玉儿脚步一顿,忽然有些慌乱,却知江水感知敏锐连气都不敢大呼,只是状若无事般回头:“怎得?江水你想留人家吃宵夜?”
江水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觉得用点宵夜自无不可,耿玉儿也好久没吃到心心念念的甜食了不是?
于是唤婢女去端些时令盘饤,做得甘甜些,再替耿玉儿专门添了壶蜜酒。
婢女正是之前被耿玉儿美貌迷的五迷三道的那个,听见江水吩咐,忙不迭地就去了。
耿玉儿内心无奈地坐下了。
还在等宵夜,就看江水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替他续了一杯茶水。
然后江水将自己正巧看到的那篇文章摊开,放在桌上,推向了耿玉儿。
她问耿玉儿:“你曾经读过几年书?”
耿玉儿想了想,思索着笑道:“一年或是两年?杂学了,读不懂什么正儿八经的君子言论,看得懂字就是了。”
江水第一次见到耿玉儿带走越生桑时所留下的所谓律诗,骂了一句,狗屁不通,便知道耿玉儿是有心学文,奈何画虎类犬。
她也笑了,将书又推近了几分,收回手靠在了椅背上,漠不关心的姿态:“你读读,写的真好呢。”
见她如此作态,耿玉儿可不敢当做她是真的漠不关心,左手拾起书本,歇在眼前。
一息尚存,弥天之恶,犹可悔改;
古人有一生作恶,临死悔悟,发一善念,遂得善终者。
耿玉儿看了两句,忽然不敢直视江水,只是继续将后面一段读出了声:“谓一念猛厉,足以涤百年之恶也。譬如千年幽谷,一灯才照,则千年之暗俱除;故过不论久近,惟以改为贵。”
江水看着他读书,玉人对烛,画面十分地娴静优美。
故过不论久近,惟以改为贵?
耿玉儿在心中默默念了即便,只要我能够改,她便能够护着我么?
这就是江水想要说的么?
耿玉儿正在思索,却听江水开口道:“怎么,不读了?这后面可还有一段呢。”
于是耿玉儿忽然一凛,按着江水所说,又读了下去,只是这一段他却没有读出声来。
但尘世无常,肉身易殒,一息不属,欲改无由矣。
江水是想说什么?
是在敲打我?还是想助我?
耿玉儿有些不知所措,声色慌乱地合上书本,看向封面上写的《了凡四训》四个大字。
江水见他读完,向前探了身子伸手取回了这本书,轻声道:“我们这些手上罪孽太多的杀手,闲着无事总是要读些书来宽慰自己的。”
顿了顿,她状若点拨:“这本《了凡四训》我读着甚好,你若是有空了想读,我便借你。”
《了凡四训》么?
耿玉儿从前并未曾听闻过,他只知道四书五经、大学中庸什么的,也都没有正经读过。
其实他也曾有,读书明智,解笔为军的抱负。可惜造化弄人,连脂粉气的打油诗,他竟也作不好。
江水她到底是想救我,还是在试探我?
耿玉儿忽然惶恐万分,却没有勇气与江水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