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亦剑逼迫自己迅速成长,她若想在风雨欲来之中匡扶大旸,又怎能因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失态!
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
运筹间,火中取栗。
隐风雷,封疆孤立。
乱世之中何足道尔虞我诈,自比胸中气阔天地为丈!
寸亦剑豁然抬首,点香侍女的窥探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寸亦剑直视她的眼。
而后她道:“取酒来。”
临行前寸亦剑收下了魏呈萧先生用黍离五谷酿造的一坛酒,一路风霜独破褴褛至上谢。
看上谢文风凋敝,无一能臣,全是逸客。
被引荐拜入逸王门下,眼见旷世奇才不着传奇只做贼子。
后又沦为浑官微吏,替年少天子造成昏聩之名。
咬紧牙关步步溃。
天时地利人和,储诚庭一人占尽,她一个点酥郎又要挽起多大的波澜才能颠破!
酒来了,寸亦剑抚摸着坛身:“都出去。”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还是行礼走了出去。
壮志等闲补天,眉下万里江山。
浊酒肝胆拼如铁,先视苍生为草芥,吾为奸臣有所为。
直到这一日,寸亦剑才恍然大悟,为何当初先生急流勇退,为何当日先生绝不愿自己身入朝堂。
——若是奸佞当道当如何?
——含辱忍垢,徐徐图之。
——若是奸佞蛮来生作同流合污又如何?
——万事皆有通时合变之法。
昔日先生曾道:“浊雨不可展翅,敢于贼子同谋?”
如今寸亦剑提坛饮尽,状若癫狂,当为乡野间散发披衣饮酒人。
先生,沧浪已浊,天下醉中病。
亦剑甘为濯沙筛,愿做射鹰弩,纵弯不折。
好浊的一坛酒啊。
寸亦剑一坛饮尽,且泪且笑,砚中无墨索性以刀割指,蘸血提笔。
狂骨终做帝廷椅,膝跪袍裂口衔珠。
车厢外行走的众人听见一声清脆的摔坛声,虽然对这个“大人”没什么敬畏之心,但还是默契地不出声。
逸王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会这般上心,何况她的官职足够低微,那么只能证明这个人有不凡之处。
而逸王手下又有几个没眼色之人?
寸亦剑摔坛之后有了三分醉意,她自幼嗜酒,先生所赠的一坛酒何足让她醉尽。
但喝完这一坛,却可以让她清醒。
既然先生说浊雨不可展翅,那么便折去双翼,跪膝于浊浪之中。
她想,大约是储诚庭过于自负,全然看不上江湖草莽,更觉得碍事,因而他势必要将江湖之中人一网打尽。
因而一点点将自己的声明刻意败坏。
但寸亦剑并没有全然明白。
她虽有匡扶社稷之才,却在阴冷谋略之上远逊储诚庭,更不消说储诚庭之才与她本便不分上下。
而且,如今她不过一个小小的点酥郎,无权无势,又哪里来的消息门路?
与江湖人的视如毒瘤不同,在百姓心中,逸王储诚庭实在是一个为数不多的“青天”。
毕竟,储诚庭并不需要得到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旸。
江水在九楹郡中,曾感慨连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娘子都能够有银铸首饰,也在替越生桑治疗哑嗓时,叹息朱门结网冤鼓落灰。
可见大旸虽有贪官满地,却仍旧能称得上一句富庶安乐。
这全然是逸王储诚庭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