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顾府后。
家中人开始频繁到府中探望,常常也都是小桃子姐姐代为接待,她从不露面。
小桃子姐姐每每接待回来后,总是感慨万千的和她说一些家中人觉着愧疚、对不起她的腌臜话来。
她听不进去。
倒不是刻意的漠视,是没有任何感觉了。
小桃子姐姐说,一个人经历了再大苦难,都不能变得麻木不仁。
她无动于衷,却由此对黄花梨木情有独钟。
在顾府这么多年。
她和小桃子姐姐二人互相搀扶,一路走来,渐渐混的风生水起。
十几岁就有幸得以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在府里地位慢慢的高了些,月钱也一天比一天丰厚。
到现在,甚至富足的可以比得上外面的一户平常商户。
她知道,这一切九成都托了小桃子姐姐的福,指望她,可能一辈子都混不到这个位置。
虽然她平时哪里都不去,但还是有在刻意存银子。
因为这样,她就可以把身边所有需要的物件材质,都换成黄花梨木的。她爱死这种木材了,你要让她说出原因,她也不知道。
小桃子姐姐最擅参透人心,以便投其所好,所以常常讨人喜爱。
对她也是,所以她每一年送给自己的摆件里,都会有黄花梨铸造而成的。
她知道她喜欢,近乎固执的喜欢。
只是那年不同,因为这四个字,一切变得不同。
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又开始想,这样张扬跋扈、深刻鞭辟的瘦金体,到底是谁写的呢?
想这个,已经成了她每晚必不可少的事情。
她想过……场主?
可是很好笑,场主怎么会为一个下人执笔,铺陈诞辰贺词呢?
她还想过……或许是小桃子托人从东海带来时,花了大价钱,请某个造诣高超的书法家写的。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见一见这个书法家。
没有人知道,这四个字给她狭囿生活开的一扇明窗,照亮了多少黑暗。
后来,她见到了。
那天小桃子姐姐不知怎么了,从府后的小树林跑进屋,什么话都不说,直接闷在被窝里哭。
问她什么她都不吭声,只不断续的哽咽抽泣。
她听着甚是心疼,无可奈何只得上前给她轻轻掖着被角。
那时,一张洁白的帕子落了下来。
那是顾府下人擅用的普通帕子,可唯一不同的是,那张帕子让她的瞳孔霎时间缩紧了。
像垂危的人看到了生的希望般,火热、渴望。
她死死的拉着被角,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看着那张帕子,唯有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在隐隐的跳动着。
前所未有的心跳伴随着眼底隐隐喷薄而出的火花,一切都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
帕子上是五个深刻隽秀的瘦金体,气势收敛了之前的猖狂,像写出来的字音一样充满温顺卑微的歉意。
可即使这样,它仍足矣抨击她的心潮,就像早已住在里面一般,不用反应就跳动了起来。
那五个大字,中间包括一个符号,鲜艳艳的,‘桃子,对不起’
……
“杏子,我刚才、才……在小树林里,听到了阿慎在向郡主罄露,原来他是骗我的,他从来不喜欢我,他喜欢的人一直是郡主,可是年庆那晚,他不是这样说的,他说他会一直守护着我……”
那会,小桃子姐姐不知是哭够了,还是怎么的,断断续续的停止了抽泣,同她说起了缘故。
她最初听着听着,渐渐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四个字,原来是阿慎写的。
阿慎……
“他和郡主在一起了吗?”
不知道她说到了哪,只是在她停下来时,她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没、没有,郡主拒绝了他。”
……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笑了出来。
那种笑是罪恶的,无耻的,压抑的,苦涩的……
造化弄人,她知道。
六岁的她,在商户老爷家只呆了半年,便逃了出来。
其实也不算逃,那晚她被夫人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差人连夜将自己丢到了乱坟岗。
商户老爷有恋童癖。
她从腐烂的死人堆中爬了出来,正值盛夏,她浑身散发着恶臭,小小的,身子周围布满了苍蝇和蠕动的……
她不想回忆。
那污黑到烂泥里的日子,她就是一坨烂泥,任人踩踏。
六岁半,她当过乞丐,偷过口粮,被人吊起来打过,被醉汉按在脚底踩过,被野狗咬过……
小桃子姐姐曾问过我,为什么不肯原谅阿爹。
如果有那么一个理由,能让我原谅他。
我记得有个女孩救了我,就是小桃子姐姐。
她大了我一岁,也是被父亲送去当丫鬟的,但是她和我却完全不一样。
小桃子姐姐被家里人送去的是顾府。
嘉成的顾府,像皇宫的一样的地方,会发光的。
像她这样的人,都不敢提。
若是有人在那里被选上当丫鬟,家里都是要放鞭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