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盈寒正看着叔侄二人,目光忽然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看她的时候,唇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敛去,让华盈寒有一瞬间的出神。
她霎时间懂了为什么景王府的后院就跟后宫似的,一群婢女斗得你死我活,上至月慢,下至绿琇,没谁不想爬上他的床。
抛开权势不说,这样醉人的男色,世间有几人不会沉沦。
唯她不能醉,也醉不了。
华盈寒淡然收回目光,看向地上。
“她是伯父的婢女吗?”
“嗯。”
“那伯父以后对她好些吧,省得她说衍儿别的不学,尽学伯父的脾气。”
华盈寒听了心里还算平静,只是用手扶了扶额头而已。换个胆子小的人,只怕得吓得当场腿软。
看来这和姜屿无话不谈小皇帝,她以后得敬而远之……
“怎么,觉得本王很难伺候?”
“没有。”华盈寒应得小声,沉着眸子说,“王爷的脾气甚好……甚好……”
姜衍指了指她手里,“那个东西朕很喜欢,能送给朕吗?”
华盈寒即道:“陛下恕罪,这东西对奴婢很重要,恕奴婢不能送给陛下。”
“有多重要?”姜屿的语气依旧还算平静。
“这是我女……”华盈寒顿住,改口,“这是奴婢侄女儿的东西,想来奴婢以后很难再回家,留着当个念想。”
华盈寒心里没底,以姜屿强取豪夺的做派,她想保住这东西恐难。
“明日让人给陛下做个一模一样的如何?”
姜衍乖巧地点头,“嗯,全听伯父的。”
华盈寒心里松了口气,向姜屿欠身:“多谢王爷体谅。”
已过子时,姜屿陪着祁帝,直到祁帝睡熟才离开。但姜衍连睡着了都拉着他伯父的衣袖,看上去很依赖他伯父。
华盈寒默然站在旁边,看着姜屿轻轻抬起压着他广袖的小手,又轻轻地将衣袖一角从小手里取出来,动作缓慢温柔,没有惊动睡觉的孩子。
这一幕,着实罕见。
他起身,带着她离开。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李君酌似乎已被他主子遣走,宫人们该歇的也都歇了,风雪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如絮的飞雪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踩着积雪发出“滋滋”的声音,不足以打破子夜的寂静。
华盈寒跟在姜屿身后,离他不到一丈远,而她的衣袖里一直藏着秦钦赠她的袖剑。
她已记不清她有过多少次这样的机会,剑若出鞘,少说也有八成把握可以报仇,但是那些下落不明的遗物成了她的羁绊,她不得不日复一日地待在仇人身边,服侍他,顺从他,待他心里的猜疑打消,她甚至还得讨好他……
风冷得刺骨,华盈寒的心却比霜风还要凉,她不愿再看那个背影,挪过眸子瞧了瞧左右,忽然看见玉阶旁有两个人影,照衣着和发饰轮廓来看,是宫里的女官。
华盈寒心里有了些猜测,收回目光,启唇唤道:“王爷。”
姜屿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淡如月华。
“天凉,要不奴婢去给王爷取件大氅来?”
李君酌不在,他从祁帝那儿出来也没人添衣,身上的衣裳与她一样单薄。
“不用。”
姜屿继续往前行,倏尔又似随口一问:“你的武功,谁教的?”
“奴婢有师傅,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华盈寒应得平静谨慎,话却说得含糊。
以姜屿的警惕,恐怕早已派人去了盈州查她的底细,他对她的家世了如指掌,而她自己还一无所知,万不能轻易编撰说辞。
不过让她放心的是,他到现在还没处置她,说明他虽然查了,但并没查出什么端倪,否则她哪儿还有命看今晚的月亮。
“你是盈州人?”
华盈寒心里怔了一下,这是个不太好的苗头,祁国恨大周都是因为他的敌视,而盈州又载着祁国和大周剪不断理还乱的仇。
她沉眼应道:“是,但看在奴婢今晚照料陛下还算得力的份上,之后的问题,王爷可以准许奴婢不答吗?”
姜屿再次驻足,侧目看向她,“你知道本王还要问什么?”
“不知道,但奴婢不太会说话,为防惹王爷不高兴,还是少说为妙。”华盈寒轻言。
“你倒是会打商量。”
华盈寒微微颦眉,故作怯懦:“其实奴婢只是胆子小。”
他一瞥她道:“本王不记得有对你如何过?”
“那是王爷宽宏,不与奴婢计较。”
姜屿没说话,脚步难得缓慢,可见她的奉承他收下了。
奉承话固然要说,但她安好是因为她识破了他的心思,进退有度,能抗住这番斗智斗勇,和他的宽宏没什么关系。她一个新来的婢女,又无后台撑腰,若招惹了他,只怕没有月慢挨顿骂那么简单。
他们慢慢走远,台阶旁的两个女官还扒着栏杆不肯离开。
一人用手碰了碰另一人,纳闷:“不是说柳掌仪家的月慢才是王爷身边的大丫头吗,那个又是谁?”
“甭管是谁,方才我去陛下那儿看了,陛下睡得香不说,还把药喝得干干净净,说明那丫头有两下子。”
女官即道:“何止有两下子,瞧瞧,王爷待她都没脾气,她定是个会讨主子欢心的机灵丫头!”
旁边人的语气忽然变得轻飘起来:“我问你,机灵的人,记仇不?”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寒战。
一人拍了下腿,万分懊恼:“咱们跑了就罢了,那群丫头也跟着起哄,把她一人留在那儿,她会不明白咱们这是想拿她当替罪羊?”
“唉,咱们有眼不识泰山,这次铁定是得罪她了,万一她向王爷告状,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女官皱了皱眉,“得罪是得罪了,告状倒未必,她要告的话早告了,怎会一声不吭地跟着王爷离宫。”
“不管怎么说,她是王爷身边的人,这梁子不能结,咱们得赶紧找机会给人家陪个不是!”
女官点头叹息:“这是应该的……”
*
五日后,太皇太后派人召了华盈寒和月慢一同进宫。
华盈寒到了静慈宫才知,今日是祁帝生母宣王妃的忌日。
宣王夫妇是元和帝的父母,虽然没有得个帝后的追封,但画像和牌位都被供奉在皇城奉先殿。太皇太后今日要在奉先殿给儿媳办祭礼,命皇族女眷和命妇们进宫参拜,让华盈寒和月慢过来是来帮忙的。
奉先殿殿侧,墙上画卷中的女子又一次让华盈寒开了眼界,不知是不是北边的山水养人,尽出些天香国色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