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不叫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要开染坊?她一句人情要还,他便将这个人情吹上了天。
这笔人情债是不轻,不用他提醒,她心里也有分寸,但仍想搓搓他的锐气,故意喟叹:“若不是王爷实行宵禁,奴婢和陛下也不会遇上戍京卫。”
“你想赖本王?”姜屿又停下脚步,负手回眸,倏尔想起了什么,道,“本王差点忘了,你是盈州人,盈州从前没这样的规矩,那是周帝心宽。”
他收回目光继续前行,又道:“心宽未必是好事。”
华盈寒知道在他面前不宜提起大周,没再顺着话往下讲,她想起他在太皇太后面前说错不在她,是另有奴才疏忽,可见他应当查问过府里的人。
华盈寒另问:“王爷是不是问过那个车夫,他怎么说?”
姜屿摇了摇头。
华盈寒原以为回去再问也不迟,谁知他补话道:
“人已经死了。”华盈寒回到王府,见到了车夫的尸首,他死在离景王府仅二里地远的地方,口吐白沫,中毒而亡。
府里的奴才说,车夫得知要去东市办差事会误了吃晚饭,出门前到膳房捎了些吃的,结果误拿了药老鼠的包子,边吃边驾车就……
这样的巧合,容易让人分不清是天灾还是,但是姜屿出征在即,已经来不及深究。
第二日拂晓,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华盈寒和李君酌就等候在姜屿的寝殿外,
李君酌已换上了戎装,准备随他主上出征。
今日无风无雪,华盈寒用手绢捂着口鼻打了好久个喷嚏。
李君酌道:“那牢房里怪冷的,寒姑娘莫不是染了风寒?回头记得找大夫瞧瞧,千万别大意。”
“谢君酌大人关心,一点小毛病而已,过几日会好的。”华盈寒也客气叮嘱,“大人陪王爷出征,战场凶险,定要多加小心。”
开门的声音传来,华盈寒抬眼,目光一下子就定在了那道门前。
无论是尊贵的蟒袍,还是风雅的常服,都不如他这身铠甲能给人以震撼。
地上积雪未化,映着铠甲泛着凛凛寒光,再加上他眉宇间一贯的冷漠,看上去连骨子里都散发着不可一世的桀骜。
但是撇开凌人的气势不谈,不知是衣配人,还是人配衣,反正二者相结合,造就了一道堪称绝代风华的身影,哪儿哪儿都完美无缺。
初看上去顺眼,看得久了他的身影又像把刀在剜她的心,在提醒她,他是个将军,祁国的将军,曾在五年前带兵攻入大周,掀起一场恶战。
她爹、她,还有秦钦都曾在大周疆土上与他激战,一年后,战火还在继续,她却在战场上身负重伤,险些丢了性命,不得不撤回函都休养。又是一年后,军报传来,大周战败,她爹阵亡……
他破了她爹战无不胜的神话,得了军心、民心,还仗着这次战功,篡夺了祁国的大权,如今周帝对他心存忌惮,而越帝更是恨不得扑到他跟前摇着尾巴巴结,何等威风。
华盈寒的目光有些涣散,依稀想起了她爹和秦钦穿戎装的样子……
李君酌跪地呈上宝剑,“主上。”
姜屿拿了佩剑,目光投向华盈寒,发现她也看着她,可是她的眼中似乎蒙了一层郁,看得仔细了,甚至不难发现眼里还有残存的泪光。
姜屿神色淡然,但是垂在身侧的手有过一瞬的蜷起,不再看她后才渐渐松开。
华盈寒沉眼福身:“恭送王爷,王爷一路保重,到了北疆多加小心。”她顿了顿,又慢道了一句,“早归。”
她的语气很沉,给人一种寂寥、空落的感觉。
话是由心而发,语境就是心境。
“本王不在的时候,你可以随意出入王府,嫌闷就出去走走。”姜屿平静地交代。
“是。”
一缕晨曦洒入庭院,风中隐约带着寒梅的幽香,香气来自回廊边的几株梅树。
姜屿好似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寝殿,窗户没关严实,里面的两支梅花若隐若现,一支白梅,一支红梅。他昨日看见时不怎么习惯,瞧着那些花期将尽、聚在一起仍显得繁茂的梅树,才觉得一枝独秀是孤寂了些。
他提着剑,移步离去。
华盈寒送姜屿到王府大门外,看着他带着一众亲卫上马。
门前的守军和奴仆们跪了一片,齐齐伏首恭送,祝他凯旋,只有华盈寒一个人站着,目送队伍渐行渐远。
这下,她不知又要等多久……
他走了,华盈寒转身回府。
不过想想,她也得了难得的自由,看起来无事可做,实则想做什么都方便,她的当务之急是要去街上取回剑和行李,然后可以试着找找那些东西。
现在姜屿还没走远,她不能轻举妄动,前日在牢里待了一夜,今天又起得早,华盈寒瞧了瞧天色,决定回去再歇息歇息。
*
马蹄声惊破淸晨,大军在文武百官的相送下,从北城门离开了隋安。
李君酌总觉寒姑娘之前的反应有些奇怪,不像是下人在送主子,若要透过寒姑娘的言行举止猜她的心思,不难发现她心里藏的是——离愁别绪。
他从没见过哪位将军家的下人有这等表现,倒是将军夫人们送夫君远征时,都是清一色的这般愁苦。
所以这到底是口是心非,还是……日久生了情?
他都发现了的事,主上不会毫无察觉,但是主上没有不高兴,不知是默许了,还是想借这次久别让时间去消磨。
李君酌笑道:“主上,奴才瞧着寒姑娘今早好像舍不得主上。”
“本王待她不薄,知她手头拮据、家人居无定所,本王便给她银子,让她安顿好家人。”姜屿淡淡道,“何况本王昨日还在母后面前力保她,她不是喜欢念别人的恩吗,难道只念秦钦的,不念本王的?”
“主上说得极是,寒姑娘若当主上是恩人,有那等反应不足为奇。”
姜屿又问:“她近日有去见过秦钦?”
“这奴才……”李君酌似笑非笑,沉下眼,半晌都不敢答。
四年前主上在周军的剑下救了他时,他就发过誓,会誓死效忠主上,而要做到“忠”字,最起码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主上绝不能有什么隐瞒。
“有一事奴才不知该不该向主上禀报,既然主上问起,奴才理应说真话,但请主上别怪罪寒姑娘。”李君酌牵着缰绳拱手,接着说,“主上没向寒姑娘揭开秦钦的来历,她便不知主上和秦钦之间有何仇怨,所谓不知者无罪……”
姜屿没耐心听他这番说辞,即道:“什么真话?”
“回主上,其实……其实主上给寒姑娘的银子,寒姑娘自己分文未取。”
“都给了她家里人?”姜屿道,“她倒是孝顺,只知亏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