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寺一如既往的梵音诵语,天地之间风暖花香,河水一碧明澈如镜,倒映着遗世之景,见者心旷神怡,而宿衣偏偏就是个例外,再美的风景如今入眼也是枯燥无味的。
他已经愁了几天了,眼看日子接近,更是越发的愁眉不展起来,这到底要怎么办?陛下若是来了,他是以死相谏还是顺水推舟?
难得竟有他如此至关重要的一次,可是就算他拦着劝着,怕也挡不住陛下的决心啊,为了解决夜王殿下体内的蛊王王一事,陛下可谓是煞费苦心,寻常在紫宸殿中一有时间便研读医书,虽说时日尚浅,但书中的药理怕是已经比他还要精通了吧。
若是陛下打定主意,非要如此行事,那可当真是被儿女私情给冲昏了头脑了。
他纠结不定,怎么想怎么不对,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什么双全的办法,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到最后他干脆自暴自弃的不再多虑了,随它吧,若当真有此一劫,也是避无可避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吧。
日上三竿,寺中众人已然结束晨诵,准备挑水预备做饭。
偏僻的一角,静室之中气氛格外冷凝,桌案上药方已经散落了一地,无从下手收拾,而桌上的碗中的颜色仍旧是斑斓不一。
良久不闻人语,只有风吹起一地纸张簌簌声响。
“成了吗?”
姑苏亦水微一抬眼,眸中有焰光一瞬明灭,只剩下一片空旷,似乎看了一切入眼,却不曾走心去看。
云渡缘手中针袋铺展开来,长长短短各有粗细,锋芒清寒,他指尖一一抚过,神色沉凉。
“成了,万事俱备。”
他心底已有几分抑制不住的颤抖,面上依旧是沉稳如山,神色镇定。
若是败了,若是败了,说是九分把握,可若是当真碰上那一分败了呢?不说本身他并不熟悉蛊王习性,若有意味无从下手,便是施针让她昏睡过去这一关都是极难的。
这一碗药饮下后,若是药效发作,根本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疼,恐怕倒是施针也是惘然,她极有可能会硬生生被疼醒,清醒状态下蛊王的抵抗会越发剧烈,药力与蛊虫此消彼长,她若抗不过,极有可能承受不住疼死。
姑苏亦水打量过他的神色入眼,心底有几分了然,大概情形她也是看出了些端倪,风险是绝对少不了的,她也从不畏惧,若是相要安稳苟且活着,那她大可听话的回去隐凰城,接着用鲜血换取解药。
可是这已经成为了她的泥沼,只会越陷越深,不破不立,想要解脱的话,她就只能放手一搏,赌上一切换一个短暂自由,若侥幸能活下去,杀该杀之人,爱此生所爱,哪怕只是一时一刻,也才算是不枉此生,死也无憾。
“我不需要万无一失,你放手去做便好,我信你救得了我,你信我活的下来。”
姑苏亦水话出,恍惚又想起了当年抚国皇宫碎雪殿中的情形,他就过她不止一次,若是没有云渡缘,姑苏亦水早也不知死过多少次。
当时不知,她有一日竟会抛开仇恨在外为生死挣扎,果然天有不测风云,大约这句话也不妥帖,但对她来说,这当真算得上是天翻地覆,鸡犬不宁了。
落到如今困窘地步,进也难,退也难,只能一拼了。
云渡缘闻言亦是一愣,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她讲这句话,却每每听到,都莫名沉重,呼吸都开始凝滞了起来。
她的信任,也是他的负担与枷锁,让他情愿折磨在其中。
“既如此,那我便放手一试。”
他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指了指里间不大的床铺,指尖磕在了桌面上,蹙眉道:“躺过去,我先为你施针。”
姑苏亦水目光晦明,却也当真起身坐了上去,半晌抬眸望他,问道:“施针后我不是便会昏睡过去?那这碗药……”
她掠了一眼桌案上的药碗,窗外风声微微一紧,似乎卷起了树叶扑在了窗纸上,一阵声响。
云渡缘回眸与她对视一眼,无奈抿唇,摇头道:“你不是喝不惯苦药,等你睡过去了,我再灌你入喉,免得你又要折腾拖延一番。”
姑苏亦水面无表情的挑了挑眉,又深深瞥了他一眼,再无其他话,倒头躺了下去。
她是不喜苦味,却也不会拎不清轻重,但他既非要推到她头上,她也无可奈何,或许是他怕她吐出来糟蹋了这碗药吧。
她心底对这药着实是有那么几分的抗拒的,那花花绿绿的颜色看着便让人不舒服,要她清醒服下也不是做不到,只是少不得要在心底挣扎一番,如今他愿意接了这活儿,她便也一切随他去做了。
袖底指尖温凉,她侧眸看了一眼,他仍在远处查看银针大小,眉心微蹙,她忽而想起了一时,这药还需要人血做引来着。
“取我的血入药可行?”
她眸中笑意疏淡,明光若隐若现,开口向他问道。
云渡缘拧眉,清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敛眸道:“不行,你的血起不来作用,放心,取不了多少血,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血,便没了治病的力气。”
姑苏亦水闻言一笑,转过头来,闭上了眼,不知从何而来的几分困倦,还未等他施针自己便先睡了过去了。
云渡缘掠了她面容一眼,指下银针微不可察的抖了分毫,一声叹息,他卷起针袋走向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