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凰城果然狂妄,姑苏含烟果然狡猾,竟然真的送一口空棺来穆国,当真以为这就能恐吓姑苏应锦!”
他“哈哈”的笑了一声,转身面对叶宸枫回禀道,从始至终没曾回头再看身后棺材一眼。
他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他只知道看到那一双眼的瞬间,他就下意识的做出了决定。
只要她不出现,陛下就不会停在原地,从此以后,承国会随着陛下寻找的脚步,踏过隐凰城,踏过穆国,踏过北襄……一路无回,所向披靡,荡平一切阻碍。
若能如此?若能如此!有何不可为!
叶宸枫闻言眸光微动,更加沉冷了几分,转身上马。
“她是要向姑苏应锦宣战,这口棺材就是最大的挑衅羞辱。”
宿衣翻身踩蹬,挺直了脊背,他呐呐开口:“这么大的挑衅羞辱,真是可恨。”
众人追随着白衣如风的背影消失,马蹄声乍起乍落。
姑苏亦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撞的头昏目眩,身上更是疼痛四起,缓缓的沉了一口气,她再侧耳听时,外边已经没有了声响动静。
若非到了今日穷途末路,她倒不知这许多的是非纠葛,旁人眼中,她已是早该消失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低低的笑了一下,却觉声音喑哑,喉中更是针过般的刺痛,算起来从隐凰城到穆国的行程,她也该昏迷了两三日,水米未进没死,鲜血横流没死,倒不知这是天赐的恩典还是劫数。
到如今,她便也一叶障目,再自欺欺人一次,只当这便是上苍最后一丝怜悯罢,全她一个还债的机会。
这里还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她还欠着他的一条命,就算是命数已尽,她也要死在他的坟前。
不枉他一世相护之情!
不枉他一命冤死之错!
不枉他临别一声叹息,一抹笑!
不枉他未曾饮完的世间美酒!
缓缓沉气于心,她调起寥寥无几的内力,周天巡回。
怦然一声,棺盖飞出坠地,她一脚踢开阻碍,却分外艰难的爬了出来。
第一步落在坚实的土地上,她一个踉跄便滚落了两圈,一身伤口沾了黄土枯叶,分外刺痛。
“唔。”
她闷哼了一声,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若非是遇到了他,她不会如此急着离开,更不会如此慌乱奔逃。
他一时不曾离开她周身之地,她便总也不敢回头,总也不想久留。
他已经是她此生的劫难,撞上一次便要了半条命,缠绵一刻就只剩鲜血淋漓。
义父与他,撞上这二者,任意一个便能让她神魂尽失,她不能留,不能看,多一秒便不能活。
一路跌跌撞撞而去,她身上鲜血未及掩饰,便一路消失在日落尽头。
……
叶宸枫再一次回到原地的时候,留在面前的便只剩下一口已开的空棺。
厚重的棺盖飞坠在一旁,空棺里满是鲜血,红了大片,最上边印着几道更为殷红的指印,模糊了几分,却不难看清掌纹。
他覆手印上,仿佛贴上了她的手,可指下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冰冷,面前迤逦一路的斑斑血迹,都在深刻的提醒着他,她是如何仓皇而去,是何等的艰难,又何等的执着。
他竟然直到天光陨灭才想起了宿衣的不妥之处,若只是一口空棺,已那一掌运起内力,又岂会只飞出那么远?里边怎么可能会是空的?里边既然是不是空的,那宿衣又会因为什么才敢犯这欺君之罪。
他眼底霜刃如刀,兀自一抹嘲讽笑意,不知心底是悲苦抑或狂怒,万般种种皆化作一声长笑。
“陛下任何责罚,属下都绝无怨言,可属下没有做错。”宿衣跪在夜风里,叩头木然磕在了地上,长跪不起,却带着几分固执。
“你没错,她也没错,那又是谁错了?”叶宸枫眼底幽火燃起,像是水底烧亮的宫灯,玲珑剔透亦深邃无垠。
他一掌飞出,棺椁在袖间碎成飞灰,激昂起烟尘滚滚,身边隐卫顿时跪了一地,影子一般定格在夜里。
“天下人都要送她坠入深渊,她却还是不顾一切的要逃,朕一路追赶尚且不及,而你们却仍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声音淡漠到极致,连同着目光都越发的冷凝,紧抿的唇更加凉薄。
“你可敢告诉朕,这里边躺着的人是谁?这一棺鲜血淋漓的是谁?”他走到宿衣的面前,俯身眼底一抹冷诮问道。
宿衣僵直了脊背,不敢抬眼,只翁言道:“她就算是躺在这里,也不是要来见您的,这棺材是要送给姑苏应锦,她这鲜血淋漓,也不是为陛下而流的,她不过是为了另一人,到底在她心中谁才更重要,陛下难道还看不出吗?”
“她留着陛下的身边,也一心只想着死去的云渡缘,一心只想着活着的姑苏应锦,她早晚还是要抛弃陛下,她能逃一次,就难保没有其二啊。”
宿衣梗了脖子侧眸,一心跌宕起伏,声音都开始激动的颤抖起来,到最后平静过后,也只得哭笑间一叹。
“她不是良配,国师说的对,陛下身边不该留着这样一人。”
叶宸枫闻言神色越发的冰冷一片,没有一丝的动容,眉宇间冷峻之色朔然凛冽。
“你回去,从今往后,再不用留在朕的身边,朕御旨亲封你去弼西宫,没有诏书,永不得入宫面圣。”
他再无一丝留恋惋惜,转身冷然拂袖,寻着血迹,步步踏入夜色之中。
一众隐卫追随而去,毫不为宿衣的境遇所动,在他们的心中,只有遵从与臣服,令出即行,不违主愿,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所有目的。
而宿衣并没有做到,瞒上不报,谎言虚实,单单如此,便是取其首级亦不为过,陛下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宽宏处置,他们自不会替他多说半句。
夜风里连带着空气都开始稀薄了起来,宿衣独自跪在原地良久,更深露重积压了一身,让他越发的直不起脊背来,一切竟来的如此的猝不及防。
他甚至根本来不及思索考虑,就已经下定了选择,若今日是禾衣与竞衣在,只怕是不会像他这般狼狈吧。
离开……
一名隐卫,此生都只会有一个主人,绝无背叛,绝无离心,要他离开,这比要他的性命更痛,可他并没有求饶,也没有自戕。
因为他的性命只属于陛下一人,陛下没要他死,他就不会死,陛下命他去弼西宫,他就会好好的守在弼西宫。
缓缓的站起身来,他身影单薄,消失在了夜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