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许你这么做!”门内的兄长突然言语坚决地博汇自己的请求,翟燎心头一震,刚想分辨,却听周临继续说道:“公烈,你别忘了,你这双手,这双脚,和这颗头颅,可不止从属于你一个人。你是衡天众的一员,是我周临的结义兄弟,你的身心不是你一人的,也是整个衡天军的。身为衡天众的首领,身为你的兄长,我决不准许你翟燎,拿自己的身体与『性』命当儿戏。”
“但我准许你去为蔡大人收尸,准许你去走那条恐怖骇人的钉板路。你走得血肉模糊也好,疼痛钻心也罢,我只求此事终了,你能完好无缺地站在我面前,还是我的弟弟,衡天军的先锋翟燎。”
说到最后,周临的语气已然哽咽,而跪在地上的翟燎更是听得泪流满面。他狠狠地朝着兄长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泣不成声地说道:“谢谢你,大哥。我翟燎向你发誓,不论以何种狼狈模样走完那条路,都一定完好无缺地站在你面前,为你出生入死,陷阵冲锋!”
门内传来抽泣之声,一对兄弟早已默契得双双哭了出来。一旁的罗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起身拍了拍翟燎的肩膀,说道:“起来吧,回去好好准备,我会在城外接应你的。”
一夜无眠,第二日巳时一刻,钉板路旁来来往往人群的目光被一个不知来路的少年。那少年头戴白绫,**上身,如蛇如龙的伤疤纵横在那一块块钢铁般的肌肉上,显得强横无比。少年的腰腹上缠着绷带,像是受了不轻的伤,但他背上却背负着一把烧焦一端的古琴,身后拉着一辆简陋的板车,缓缓走向蔡邕的尸身。
翟燎的身躯如铁一般坚韧不拔,他的双眼只看得见蔡邕端放在木桩上的头颅,已经木桩下横躺着的尸身。他离那里越近,周围行人的议论声就越嘈杂,他的目的是那样的显而易见,却又是那样的令人难以置信。
“这人是谁啊,疯了吧?”“慢着,他不会是要替蔡中郎收尸吧?”“看那架势像,但谁能扛得住那钉板路,我看悬。”路人们纷纷投来质疑的目光,但翟燎却毫不在意。他神『色』肃重地走到木妆前,将蔡邕的头颅捧在手上,轻声说道:“蔡大人,再委屈您一阵,马上就能入土为安了。”
将蔡邕的头颅与尸身都安放在板车上后,翟燎双手拉起板车,来到钉板路的首端。那是一条常人不可能走完的荆棘之路,根根铜钉尖锐锋利,扎在脚底,便是钻心的疼痛。可是钻心的疼痛又如何能阻挡住翟燎这铁一般的汉子,少年脱去鞋袜,死死盯着脚下无人敢为其先的路,一脚踏了上去。
疼痛,在踏上去的那一刻,翟燎脚底的每一处皮肉都被铁钉瞬间刺穿,淋漓的鲜血流淌下来,将钉板也染成了暗红『色』。围观的『妇』女不禁捂住双眼,连男人也没有几个敢看得。疼痛钻心,但翟燎咬紧牙关,第二脚毫不犹疑地踏了上去。
钻心的疼痛接踵而至,双脚踏在钉板上的翟燎感到身体无比的沉重,连迈上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两只脚底像是死死地黏在了钉板上一般,但翟燎还是毅然踏出了第三步、第四步,将装载着蔡邕尸首的板车拉上钉板路。
鲜血飞溅,板车颠簸,走在荆棘之路上的翟燎承受着无人可以忍耐的痛苦,一步一步地前进着。他曾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受过数次致命的伤痛,但都比不过这钻心的酷刑。然而即便如此,即便双脚的痛楚钻心刺骨,翟燎也还是迈着沉重的步法,走向远处的城门。
直到双脚疼痛得没有半点知觉,甚至连疼痛感都逐渐减缓,翟燎已失去思考的余地,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走下去,走下去,走到城门那里,走到那名他所心爱的,被命运翻覆折磨的少女面前。
这条钉板路足足有两里多长,翟燎才走到一半,双脚双腿的血『液』就像是流干了一般,头脑也昏昏沉沉。他踉踉跄跄地前行着,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周围的行人。可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他们所看见的翟燎面目狰狞,双腿却发生了异变:翟燎的双腿散发出奔腾而上的热气,自脚底至小腿,都变成钢铁般的乌黑『色』,甚至还散发出铁一般的光泽。那双脚再踏上钉板时,却是如履平地,再没有一根铁钉能够刺穿他的脚底,流淌出来的鲜血也越来越少,仿佛那双腿双脚,也与钢铁同样坚挺刚硬。
其身如铁,一往无前。周围的百姓都将发生在翟燎身上的突变视为神迹,情不自禁地为他呼喊喝彩起来。人群跟随着翟燎的脚步一路移向城门,可翟燎却看不见也听不见身边的一切,他仅凭一腔孤勇,一身信念,一步一步地走向城门。
这一条钉板路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达尽头,回首望去,皆是斑斑血迹。翟燎麻木得双脚感知不到自己已踏在了平地上,只感受到少女紧紧拥住了自己,那怀抱温暖而又熟悉。蔡文姬望着翟燎满腿的鲜血,和身后那一条血路,泣不成声地说道:“为了我……值得吗?”
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拉着蔡邕尸首的板车被蔡府家丁拖走,拥抱着自己的少女泪眼盈盈。翟燎用尽最后力气解下背负着的焦尾古琴,将它交到蔡文姬手上,低声说道:“当然值得。”
“从今往后,我还想听你奏曲。所以别再随手把这么重要的琴烧掉了,好吗?”
“嗯……”得到少女含泪的答允后,翟燎的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