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吕布还是要依靠那个目中无人令他不快的姚倾来救自己的徐州。鬼神已经心力交瘁到连多几句都不再想,只是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都退下,让我一个人静静。”
听到鬼神的这句话,四人相顾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就此散去。
入夜过后,张辽独自站在关楼的角落,眼前是一望无垠的青徐平原,十几里外的联军大营一览无余,千万灯火,其中或许正有他的老友。在战场上栉风沐雨都从不变色的张文远此刻却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在关楼徘徊巡逻的高顺找到了他。铁面人悄无声息地走到生死与共的战友身边,将手中酒壶默默递给了他,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活。”张辽接过高顺递来的酒壶,痛饮一口烈酒入喉,黯然地出了这一句话。铁面人有些震惊地望了望这位朝夕相处的战友,试探性地问道:“你动摇了?”
“我亲眼目睹了吕将军落荒而逃的模样,狼狈不堪,慌不择路,眼里写满了惊恐和怯懦。”回想起白日里自己与吕布擦肩而过时的情景,张辽久久不能释怀,他道:“那不是当初在雁门关,把我这头不知生趣的野兽制服时候的骄傲姿态,也不是向我们宣称他所构筑的武道下时的意气风发,只是慌乱恐惧得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我为他偷袭了翟燎,将他劈得重伤。而他却抛下了我,一个人逃往萧关。”
白日交战的时候,张辽与高顺分守左右两侧山林,各司其职。铁面人忙于应付来势汹汹的曹纯与夏侯渊,顾不得张辽那里。之后的战斗胜负如何,他也只是道听途。直到听张辽道出了其间细节,高顺才觉得震撼到冲击三观,久久不出话来。
“我是真的动摇了,怀疑吕将军,怀疑他的武道下,怀疑自己之前二三十年走过的人生路,到底是对是错。”张辽此刻满脸都是挣扎与愁苦,他望向高顺,试图从老友眼中得到答案,他道:“你觉得,我们值得吗,高顺?”
“我不知你问的是什么,是追随吕将军是否值得,还是为他劈伤翟燎是否值得?”高顺亦凝望着陷入困境的老友,隔着一层铁面,张辽看不出他的神情变化,只听他道:“不过你问的是什么都无差,因为我都无法回答,在得知这一切后,我和你一样,动摇了。”
一语过后,又是那令人窒息的该死的沉默。
并肩站在关楼上,张辽和高顺都不出一句话来。但他们心意相通,都知晓彼此在想些什么。那是他们为人处世绝不可出口的禁忌,他们心中怀疑着,怀疑着自己追随吕布是对是错,思考着周临三番两次手下留情,一回接着一回地抛出橄榄枝,自己能否拒绝得了?
或许在心中,他们早已认清了吕布,也认定了周临,但身为武人。忠贞不二的誓言束缚着他们,他们两人,压得张辽与高顺喘不过气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若他们最初遇到的不是吕布,而是周临,那该多好?
可这就是人生,从没有回头路可走。在想清楚这一切后,张辽望向身旁沉默许久的高顺,问道:“高顺,你觉得……吕将军此战能胜吗?”
似乎与张辽想到一起去,高顺安之若素地扭过头来,道:“你既然问了我这句话,心中就应该早有答案。你我既是追随他一路走过来的,又怎能不亲眼见证他这条路的最后,是如何终结的呢?”
“在那之后,你又当如何打算?”在知晓老友的心意后,张辽又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进一步问了下去。铁面之下的那张脸似乎展露了些许笑意,他淡淡地道:“你如何打算,我就当如何打算。”
听到这句话后,张辽也笑了,笑中带泪,笑得张扬肆意,哭得也凄凉哀婉。他握住老友的手,道:“若有来世,你我还做生死兄弟。”
“黄泉路上走得快些,只望来世能投到周临帐下,做他手下区区一马前卒,亦不枉此生。”握紧张辽的手掌,高顺也大笑且痛哭了起来。一对兄弟顺势拥抱在一起,仿佛就算是目所能及的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而此时此刻,不远处的石梯角落,吕玲绮静立着凝望两位从看自己长大的叔父,一言不发。她的目光懵懂,却掩盖不住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