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静静的将他凝着,苍白面容上的所有表情都彻底凝固,心绪浮荡横涌,杂乱四起。
最初那点所有的疲惫与困顿彻底的消失无踪,她在震撼,甚至在惊愕,在诧异,也在探究。
与他相识这么久,曾也不止一次听过他对她言道略微暧昧的调侃之语,但独独这次,‘以身相许’几字竟是如此的真切与坦然,就像是,两个人之间突然没了那层请婚冲喜的事实,而是,仅仅是在小心翼翼而又极其诚恳的试探,是否要以身相许,是否要,牵手共度余生。
越想,脑袋越发的凌乱,连带脑仁都像是在一抽一揪的疼痛,她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
平乐王目光一紧,察觉她的异样来,当即道:“你也不必即刻回我这话,待你伤好之后,我再来问你要答案。”
叶嫤不敢再将他方才之言放在心头深究,待强行按捺起伏的心绪之后,她嘴角牵起一道浅浅的弧度来,连带双眼也开始微微而弯,朝他笑得幽远,却又自嘲。
“我都如此千疮百孔,心中无情,王爷还瞧得上我?且王爷今夜也瞧见了,我身为一个女子,却能亲手杀人,丝毫不惧血腥,我就像是个被仇恨浇灌的魔头,心狠手辣,王爷竟还敢让我对你以身相许?你就不怕我满身晦气,让你触霉头么?”
待得片刻,她才低哑断续的道了话,说得极为费劲儿。
平乐王则微微一笑,只道:“你心狠手辣,本王也是心狠手辣,你被仇恨浇灌得成了魔头,本王也被仇恨与野心浇灌得成了天下魔头,你我,无论是心性还是曾经的处境,都是极其的相似,且这天下之中,无人能真正靠近你我这类人,既然如此,你我倒还不如勉强的互相靠近,比起茕茕孑立孤独终老,你我互相陪伴,再生养个小魔头也是极好之事。”
他满面沉稳平静,这席话的语气也极为的平静。
只是,虽是表面一派淡定自若,但内心深处,早有莫名的紧张之意在沸腾。这种感觉,比最初对顾明月吐露心生时还要来得强烈。
只道是他也算是能屈能伸极其精明之人,却终究不曾料到,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个女人,竟能如此强势的闯入他的内心,从而,将他满心的歹毒与无情彻底的击得粉碎。
叶嫤满目开始轻微的震颤,仅片刻,她深眼将他凝视,嘶哑道:“王爷身边有顾明月,有柳楚楚,更还有晴羽,你为何会看上妾身,甚至有意与妾身‘勉强的’共度此生?”
她再度开始忍不住刨根问底。
平乐王缓缓垂头下去,仅道:“这三人,都是本王棋盘上的棋子,无足轻重。”
叶嫤深眼凝他,“妾身也是王爷棋盘上的棋子。”
“你与她们不同。”说着,嗓音微微一挑,“你是能与本王出生入死之人,是能在生死关头救本王之人。本王能怀疑顾明月柳楚楚晴羽三人随时可背叛本王,但本王绝不会怀疑你叶嫤有朝一日会背叛本王。”
叶嫤心中一震,“王爷就这般信妾身?”
他勾唇而笑,双眼灼灼的凝她,“自然信。”
叶嫤顿时被他眼中那流光温润之色惹得心生摇曳,本来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境,再度被他这几席话惹得波澜骤起。
她不知他为何会对她如此自信,但她却极为难得的未有太大的恼怒与抵触之感。
或许,她与平乐王终究是一类人,也都不是什么善人,且为达目的都是能屈能伸,不择手段,甚至也能在转眼间就杀伐不定,却也正因为是一类人,是以,才能如此笃定对方心意。
就如同,他能自信的认定她不会背叛他,她如今,也莫名觉得他不会在危急之际害她。这种转变,来得极其的诡异甚至莫名,但总有一种生死相护与共之后的牵连,莫名的将她与平乐王之间的所有锋芒与锐利逐渐的打磨圆滑了。
待得沉默半晌,叶嫤才垂头下来,故作自然的避开了他的双眼,缓道:“王爷还是莫要太看好妾身,太过看好,许是日后容易失望。”
说着,突然就别扭怪异得不愿与他就此多言,待他不及回话之际,她开始嘶哑低沉的转移了话题,“如今燕王荀王的大军攻城,如此紧要关头,王爷不出去看看?”
“时辰还未到。”
叶嫤神色微动,心头了然,是了,平乐王是要做山观虎斗,而后再坐收渔利,他要的,定是皇城之军与燕王荀王的大军两败俱伤,待双方都差不多丧失战斗力之后,他再与陈将军等人一跃而起,彻底趁乱将京都城与各大藩王一举拿下。
心思至此,便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如今她脑袋受伤,头脑本是沉重,且平乐王本就心思精明,一切之事皆是早已谋划得当,自然轮不到她来操心与过问。
她仅是稍稍合了合眼,本打算就此沉默下去,奈何心头又突然浮出一事来,低哑道:“王爷蛰伏这么多年,如今背水一战,该得的,都将会被你收于囊中。只是,还望王爷在胜利之余,稍稍差人去查探楚老爷与叶文庆性命,若他二人皆已遭遇不测,便差王爷将这二人尸首寻到,若这二人性命尚在,便劳王爷将楚老爷送回楚家,将叶文庆……送到妾身这里来。”
平乐王神色微动,脸色已全然恢复往日的从容,漫不经心的朝叶嫤问:“你这是在命令本王,还是在求本王?”
叶嫤稍稍睁开眼来,“求。”
“既是求,那你又准备用什么来报答本王?”
叶嫤怔住,转而片刻,咧嘴而笑,“以身相许并非难事,只是,王爷要用什么东西来为聘呢?皇后之位么?”
她再度故作自然的将话题稍稍绕到对她有利的层面上。
本以为平乐王会好生斟酌,不料待得她的尾音刚刚落下,他便已自然而然的道:“有何不可。只不过,你要皇后之位,得等些时日。叶文庆之命,本王也会好生为你留着。”
叶嫤眼角微挑,心绪浮动,若说心中不诧异,仍也是不可能的。曾记得上回也曾故意与他谈及皇后之位的事,平乐王并无太大抵触,只是说她得有本事坐稳皇后之位才是,而今倒好,她再度抛出这话题,他竟能答得如此干脆,且语气也认真而又坦诚,似乎浑然未有半点拒绝之意。
她抑制不住的怔怔凝他,欲要从他的脸上寻找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奈何半晌过去,他整个人依旧淡定自若,神情也无半点的异常。
两人无声沉默着,双双都未再言话,直至半个时辰后,门外突然扬来苏晏的嗓音,“王爷,在下有急事禀报。”
这话刚落,屋外顿时有诡异的狂风而起,吹得门窗以及屋外的树木沙沙作响。
叶嫤蓦地回神过来,深眼将平乐王凝视,“该是时辰到了,王爷要去与陈将军汇合了?”
平乐王瞳中略有阴沉之色滑动,缓缓点头。
叶嫤顿觉事态严峻,犹豫片刻,再度道:“王爷虽是去坐收渔利,但仍还得小心谨慎,就怕燕王荀王以及皇后太子等人还有后招,王爷多提防点并无坏处。”
平乐王微微一笑,面上的所有的紧烈之色全数消失无踪,“爱妃都已如此关心,本王岂能不如爱妃所愿的安然归来。”
这话入耳,叶嫤更是觉得别扭,却待正要委婉回话,平乐王已突然抬手过来为她掖了掖被褥,待一切完毕之后,他突然再度俯身下来,薄唇在她耳边磁性轻柔而道:“等我。”
温柔的两字,似是突然卷满了缠绻之意。
叶嫤心口一颤,顿觉平乐王若是撩起人来,手段不比那裴楠襄差,却是还未及时反映过来,平乐王已干脆的站起身来,当即朝屋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