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这可不行。得先有令,你才能进。”吴掌柜铁将军把门,就是不肯让步,“三爷,我也不要你檀木令了,只要你能弄来玄木令,我就立马让你进去,你想住哪间就住哪间。”
吴掌柜那张刻板的脸上严严实实地落着锁。锁是顽铁做成的,硬邦邦,冷冰冰的,带着它与生俱来的那种六亲不认的特质,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识抬举,也不识好歹。尽管将它捂在手心捂久了,它也会有几分人的温度,但顽铁终究是顽铁,它是不会自己开窍的。
“我住什么住,我进去是找九叔的。”那位三爷不耐烦地斜睨了吴掌柜一眼,用他那刀子似的目光有意戳了一下对方的“铁心肠”。
“铁锁”不痛不痒地摇摆了几下,神色依旧——表面恭谨,实则敷衍,甚至还有一丝疲于应付之倦意。对于对方的来意,他既不在意,也不关心。因为在对方前脚迈进来的那一刻,百越春门口的一道斜风就已泄露了后脚的意图。
“一个一个,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吴掌柜在心里暗暗叫苦道。
没等三爷的后脚迈进来,他就仓促地收起算盘,转出柜台来迎接,因为这位三爷对于算盘的态度,从来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说敲就敲,说打就打,一根手指比那杯莫停的十根手指还快、还坏!所以,他必须让这位爷和自己这副老旧的算盘保持一定的距离。
眼下,他的算盘躲藏在柜台之下,所有的算珠都一动不动地停留在自己的位置上,敛声屏息地聆听着二人的对话,那紧张而严肃的神色里就好像果真掩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蓦地,那位三爷眼珠一转,一丝狡黠之色倏地从眉心跃至眉梢。
“我刚分明瞧见他老人家进来了,你别跟我说你没见着啊。”他先是虚晃一枪,吴掌柜的未暇否认被他视作了默认,然后他满怀深情地言道,“我都好久没见他老人家了,可想死了我。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要不然,我就不走了。”
可惜他的“深情”连自己都没有被感动,不争气的眼泪就像是突然枯竭了一样挤不出一滴来。不得已,他只好临时改变策略——耍赖。略带一点撒娇气息的耍赖,这不就是某人屡试不爽的小把戏么,哼,她能用,我为什么不能?
“你要找九爷,就去吴门找,去鼎丰楼找,去九仙堂找,来我这儿有什么用,你就算今晚住在这儿,我也变不出一个九爷来给你啊。”吴掌柜苦着脸道。
“我不要你变一个九叔出来,我只要你稍稍变通一下而已。”三爷用剔指刀指了指通往后院的大门,启发道。
“那还请三爷不吝赐教啊,我该如何变通啊?”吴掌柜揣着明白装糊涂。
“吴六叔,你这就没意思了。”
进门来,三爷还是第一次这么亲热的称呼吴掌柜,他剔完了左手的小拇指,歇下手来,带着劝诫的口吻说道:“您老是个明白人,何必这样死脑筋偏学他墨家呢,就知道墨守成规固步自封。你这儿是酒楼,是客店,你每天面对的可不是那些不知冷不知热的死物,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脾气有情感的大活人啊。活人就有活脑筋,你总是用一套一成不变的死规矩来对付,那怎么行呢?你得会随机应变!变则通,通则久。”
他勾眼瞧了吴掌柜一眼,见吴掌柜似懂非懂,他又朝对方勾了勾手指。
那吴掌柜会意地凑过身来,躬身听话。
“你就说你们吴九堂的蒙泉吧,他不就是手脚快、头脑活才被九叔提拔上来的吗?”三爷有板有眼地摆事实说话,吴掌柜引耳相闻,不由得也点了一下头。
“这鼎丰楼生意那么好,不就是他每个月都有那么多新鲜的名堂有那么多新奇的菜式么?变着法儿地勾引人上门,还能赢得所有人交口称赞,这就是人家蒙泉聪明的地方。人呐,就得善于变通!”
“你甭管人家是旧瓶装新酒,还是新瓶装旧酒,总之,大家都愿意吃他的酒,都愿意买他的账,那就是能耐。连九叔都服他呢!要我看,要不了多久,这‘权知吴九堂’的前面两个字就该去掉了。”
“你说你在九仙堂的资历也算是高的了,可这些年,你就一直待在这百越春里默默无闻地守着,这姑苏城里的人——别说姑苏城里的人,就是你们吴门的人,都快忘了你是九仙堂九大堂主之一了吧?”
“别说九仙堂的人,就说你吴六堂的人都多久没来看你了?我没数,你心里也没数?都不如我一个外人来得勤吧?这些人啊事啊的,你可不能不放在心上啊。学学人家蒙泉,别老这么食古不化的。”
三爷这一番语重心长的长篇教诲,让吴掌柜既是羞愧,又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