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屋子,不大,就像高中时的八人宿舍一样,但硬生生得挤了二十来人。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混在一起。
田密挨间挨间地、很有耐心看。
没什么不一样,大体了解情况便离开,却在...一间屋子前里停了下来。
“这间为什么都是女人?”
“回将军,这里是...军妓。”
武阵以为田密一个小姑娘,怎么也得稍微害羞一点,谁成想人家毫不犹豫、还十分泰然地点点头进去了!
屋里的女子凌乱地靠在发霉、长斑的墙壁上,形容枯槁,浑身死气。
屋子里也像之前几间屋子一样,满是尿骚味,十分刺鼻,而这间屋子还掺杂着廉价的脂粉味,更呛人。
田密皱着眉继续往里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表现。
看了一遭——她是女人,自然也能明白这些人是多么绝望。
一时间,竟也让她想起......心莲。
“武将军。”
“属下在。”
这一问一答倒是让屋子里二十来个女人为之一惊,她们生活在两国交界处,也懂一些穆国话——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的姑娘,竟是穆国的将军!
不过,田密并不是为了炫耀,她问,:“我们没有这种陋习吧?”
武阵很郑重地回答,:“绝对没有,一旦出现,属下绝不姑息!”
田密点点头,又看着这些女人,说,:“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去俘虏营指认曾伤害你们的人,你们愿意吗?”
后面的武阵眼神示意通晓两国语言的副手。
副手翻译成羌月语。
满屋子都静了下来。
好像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但许久,还是没人回答。
——看来,有些人,即便给了她机会,也依旧如此。
田密不是圣母,只是想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她们,但既然人家不要,那她也不会上赶着。
就在她转身离开时,一只满是蹭伤、刀痕、皮包骨头的手伸了起来。
嗓子哑得不像话,恨不得有人呼吸声大一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愿意。”
田密回头。
走到那个墙角。
女人身上披了块破布一样的东西,头发枯草一样遮挡在脸前,但发丝缝里露出的那双坚毅的眼神,却与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想好好活着吗?”田密走过去沉声问她。
女子充满戾气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田密,倒是让她想起儿时的自己——那个一人躲在孤儿院角落、死死地等着朝她扔石头的小孩儿的样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二人身上。
“想。”女子干裂的嘴唇长开的幅度不大。
即便田密心善,但在大部分人眼中,羌月还是敌人,待遇好不到哪儿去。
即便后来民族融合,他们真的成了穆国人,那也是三四代人以后的事了。
她看着女子的眼睛,朝她伸出一只手,:“从今往后跟着我,我保你活下去。”
很多年后,田密被问起为什么当初会做那样的决定。
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觉得她和自己很像,又或许...想把当初在心莲身上的失败,弥补回来...也许,只是想给身在绝望中但从未放弃希望的女人,一次新生的机会。
原因重要吗?
在某些时候或许很重要。
但在生死抉择时,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
在田密营帐中,女人跪在主帅座椅下面,:“请将军赐名。”
“你以前叫什么?”
“过往已悉数斩断,请将军赐名。”女人的嗓子不是因为没喝水哑了,而是坏了,不是很好听,但又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就像这几百里黄沙,初见只觉得苍茫枯燥,但是看久了,也觉得雄浑。
“你的穆国话,讲得很好。”田密忽然转而说道。
“回将军,我母亲是穆国人,父亲早先是个商人,去穆国时与母亲相识。”
“这样.......”田密好像闲聊一般,:“那,你先回去歇息吧。”
“可……”女人不解。
“名字是个大事,不容草率,待我想想。”她扶起女人。
田密一直觉得——名字是包涵祝福的。
即便像她这样的人。
也一样。
在她降临人世时,应该也是被期盼的吧。
起码有一阵子吧...有两个人很期待、很期待她的到来...
...
“将军,为何要将那异族女子带在身边?”仇旷不明白。
远望黄沙与蓝天交接,田密的声音也像这大漠一般沧桑。
她一手搭在城墙上,一边好似满心感慨一般开口,:“老天似乎很喜欢见人满身遗憾,但我不行,我更喜欢完满一点。”
仇旷看田密打完仗,尤其是从京都后来后,时常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当然,这种事,劝了也不管用吧。
悄悄走下城墙,站在石梯口时,他回头看,田密暗红色战甲上的黑色披风迎风飞展。
这大漠的天让人看不懂,忽阴忽晴,就像他眼前这个女人一样。
初见那年,他带人去搜寻跌落悬崖的她,原本以为只是个在京都风评不算好的娇生惯养大小姐。
那时,谁又曾想到如今?
真是应了阿辰那句话——人生如尘,飘到哪里都不一定。
...
看着无穷无尽,让人觉得壮观、又心生绝望的荒漠。
田密忽然想起一句话——有些人本就不属于你,只是遇见就足够幸运。
好像是一句安慰失恋的人的鸡汤。
但,怎么可能够呢?
若是不属于,那还不如不遇到。
因为,回忆不管好坏,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不是不能安慰人心的无用,而是——对现实无能为力的无用。
君不厌是。
田心莲也是。
拥有再失去的滋味。
难受地要死。
*
半月以来,羌月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但一典赤族为首的几个部落又开始跃跃欲试。
只不过,决策的犹豫不决,让他们错失了“坐收渔利”的最佳时机。
眼下虽然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为了让城中百姓过得更加安稳,还是要严加防范。
田密进来夜里时常睡不着。
以前本以为来了这儿,可以让自己忙起来,但似乎...并没有。
站在姑苏里的城墙上,她是镇北将军,是几十万人的支柱。她每日常做的除了练武、巡察,便是找几个心腹聊天,开导开导,毕竟边疆戍防时日良久,保不齐会生出思乡念亲之情。
田密也理解,他们有些还等着回去娶媳妇,有些已经有孩子了,兴许等能回去的时候,孩子都不认识他们了...
还有,就像前几日她巡视时碰到有人收到家书,她帮着念。